“先……先交这些……剩下的……我……”他语无伦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工作人员似乎也见惯了这种窘迫,没再多说,只是将扣完费的收据和那张余额几乎归零的银行卡,连同那叠被退回的、显得更加可怜的零钞,一起从窗口推了出来。零钞散落在玻璃台面上,发出轻微而刺耳的窸窣声。
王鲲鹏抓起收据、银行卡和那几张冰冷的零钱,像逃一样离开了收费窗口。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那条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急诊走廊。每一步都无比沉重。父亲依旧蜷缩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像一座沉默的、绝望的坟茔。母亲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下,脸色苍白得透明。
他停在病床边,目光落在母亲枕边。那张被撕碎的邀请函碎片已经被护士清理走了,只留下一点难以察觉的纸屑痕迹。但王鲲鹏仿佛还能看见那燃烧的火焰徽章,还能听见父亲那撕心裂肺的控诉。
他裤兜里,那几张找回的零钞,冰冷地硌着他的大腿。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触碰母亲,而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它们,仿佛要榨出里面最后一点价值,或者要捏碎这无能的证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护工推着一张空着的担架车快步走来,停在母亲病床前。其中一个护工麻利地开始拔除连接在母亲身上的心电监护导联线。
“你们干什么?!”王鲲鹏猛地一惊,失声叫道。
“转IcU!床位空出来了!动作快点!”另一个护工头也不抬,语气急促,和护士一起快速整理着移动氧气瓶和输液架。
转IcU!这三个字像电流击中王鲲鹏。他猛地看向收费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攥着那几张零钱的手。IcU!一天至少两千!押金五万!而他……身无分文!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看着护工熟练地将母亲身上那些维系生命的管线转移到移动设备上,看着母亲毫无知觉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车,那脆弱的样子仿佛随时会碎裂。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在移动中显得更加飘忽不定。
“等等!”王鲲鹏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扑到担架车前,语无伦次,“钱…钱不够!IcU押金…五万…我…我现在没有…能不能…能不能先……”
推车的护工停下了动作,和护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护士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规则:“家属,我们理解你的困难,但IcU是救命的地方,资源非常紧张,费用也必须到位才能接收。这是医院的规定。你得赶紧想办法筹钱,时间不等人。”
时间不等人。母亲的命,在冰冷的规则和庞大的金钱数字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
王鲲鹏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担架车上母亲苍白的面容,又看向角落里蜷缩着、仿佛对这一切已经无知无觉的父亲。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绝望感,如同黑色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扯、被挤压,在这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在金钱的巨轮和无情的规则面前,即将彻底湮灭。
他攥着那几张零钱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一张五块的纸钞从他指缝间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沾上了不知是谁踩过的灰尘和消毒水的湿痕。
护工不再等待,推动担架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规律的、沉重的声响,朝着走廊深处那扇标志着“重症监护室(IcU)”的、厚重而冰冷的金属大门而去。那扇门,隔绝着生与死,也隔绝着希望与绝望。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张开了冰冷的巨口。
王鲲鹏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脚步踉跄。他看着母亲的担架车被推进那扇缓缓开启的金属门内,门内是更加惨白刺眼的光和无数的仪器管线。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母亲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那细微的颤动,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他麻木的心脏。一股尖锐的、无法言喻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
“妈——!”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在王鲲鹏胸腔里炸开,带着血淋淋的绝望和哀求,狠狠撞在那扇冰冷的、正在无情合拢的IcU金属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