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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二)

日子像生了锈的门轴,吱嘎作响地往前挪。那场与母亲和哥哥的激烈争吵留下的伤口,表面结了痂,内里却依旧红肿溃烂。亲戚间的风言风语像春日里恼人的柳絮,无孔不入地飘进耳朵。公婆那里我去得更勤了,两个老人像两棵在寒冬里相互依偎的老树,沉默地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婆婆的腰似乎更佝偻了些,公公的眼神也越发浑浊。每次去,他们总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我娘家的任何话题,只是把热腾腾的饭菜推到我跟前,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声的担忧和更深的怜惜。

“小芸,多吃点,看你又瘦了。”婆婆用枯瘦的手给我夹菜,碗里的米饭堆得像座小山。

“妈,我吃不了这么多。”我低声说,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

“吃得下,慢慢吃。”公公闷闷地接了一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劣质的白酒,辛辣的气味在狭小的堂屋里弥漫开来。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着,杯沿磕碰着牙齿,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那声音敲在我心上,沉甸甸的。

这天下班,刚走到单元楼下,就看见一个穿着灰蓝色旧中山装的身影,背着手在楼门口踱步。是建成的三叔公。他年纪比公婆还大些,在张家族里算是个能说上话的老辈人。看见我,他停下脚步,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小芸,下班啦?”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拖沓。

“三叔公?您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心里却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

“哦,没啥大事,来看看你,也顺道看看我老哥老嫂子。”他含糊地说着,浑浊的眼珠却在我脸上转了两圈。

我只好把他请上楼。三叔公背着手,踱进客厅,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屋里的陈设——擦得锃亮的茶几,阳台上半死不活却依旧摆着的绿萝,墙上那张我和建成唯一的婚纱照。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挟着一种陈旧的、令人不安的意味。

“这房子……收拾得挺规整。”他最终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关节粗大变形。我给他倒了杯水,他没喝,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酝酿着开场白。

“小芸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你公婆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呐,怕是碎成八瓣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你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就……守寡。”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砸在我心湖上,漾开一圈苦涩的涟漪。

“三叔公,我……”我想说我能撑住,话到嘴边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叔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摆摆手,打断我,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替天行道的意味,“可这日子,不是光靠‘撑’就行的。人呐,得往前看,得有个奔头!你公婆,他们最盼着啥?不就盼着张家这根香火,能续上吗?建成没了,可张家不能绝户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叔公的意思……”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招一个!”三叔公斩钉截铁,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身体也激动地往前探了探,“招个男人进门!顶门立户!给张家续上香火!这才是正经路子!”他枯瘦的手指用力地点了点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