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邦傅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示意其查看这两封信。
陈增禹看完信件同样眉头紧锁。
“父亲,这寂云寺僧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些,锦衣卫的人他们都敢打死!这分明就是找死。”
陈增禹说完,陈邦傅并未回应,仍旧眉头不展,他似乎是在思索其他的事情。
就在此时,门房通报,浔州当地的几位士绅想要求见他。
陈邦傅这才松开眉头。
“带他们进来。”
“诺。”
门房领命离去,陈邦傅立即安排下人准备茶水。
同时将两封信收了起来。
很快门口五名衣着打眼看去不算华丽的士绅富商走了进来。
“国公爷…”
…
五人进了厅堂纷纷抱拳行礼。
陈邦傅并未因为自己国公的身份托大,反而起身以礼相待。
众人纷纷落座,仆人一一奉茶。
前来见陈邦傅的为首一人身着一件深青色的暗纹杭缎直裰。在光线暗淡时看似朴素,但在阳光下,其缎纹的流光与上面用同色丝线织出的云纹便会隐约浮现。
领口、袖口处,是玉色罗的内衬,足下一双粉底皂靴。
这五人中,只有一人有举人功名在身,剩下的都是富商,而他们全身上下的穿着,没一件不是逾制。
陈邦傅心中无语至极,朝廷行在如今就在桂林,四处都有锦衣卫鹰犬。
这群人在如此关口,竟然还如此高调,分明就是不把朝廷当回事。
若是皇帝还和以前那般优柔寡断,懦弱倒也罢了,这个时候没人会管他们。
但现在的皇帝有雷霆手段,从抵达桂林到现在,短短两个多月不知杀了多少人。
如今桂林一地在搞土地田亩清丈,虽只有桂林一地,但接下来定然辐射整个广西。
陈邦傅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死在朝廷和皇帝刀下。
看着下方坐定的五人,陈邦傅此刻只觉得头疼。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思索自己接下来该以如何态度对待朝廷,对待皇帝。
而他们却给自己不停的找麻烦。
来的这五人中,为首一人名为陈观海,自身有举人功名,其父是天启年进士,于崇祯年致仕归乡。
另一人名谢永昌,浔州府豪强,拥有大量田产和私人武装,控制着浔江一段重要的航运。
其家族世代居于浔州,在地方上盘根错节,与陈家关系极深。
还有一人名为苏汇通,掌控广西与云贵、安南贸易通道的大商人。
此人出身微寒,靠胆识和手段发家。主要经营盐、铁、药材、香料等暴利行业,与各方势力、土司、甚至海外商人都有交情。
这人是典型的战争商人,利用乱世物资匮乏的机会,低买高卖,积累巨额财富。他同时与南明军队和清军做生意,只要价格合适。
剩下的两人则与广西之地其他州府士绅豪商有关系和生意往来的商人。
这五人过来,已经代表了整个广西和浔州地区所有士绅豪强的态度。
而陈邦傅之所以能在浔州站稳脚跟,手下能发展出一万五千人马,靠的也是这帮人的钱粮支持。
而朝廷如今进行的香火劝捐与田亩清丈等于直接动他们的蛋糕。
虽然现在朝廷只在桂林一地推行田亩清丈,但在座的心里都清楚,等朝廷兵强马壮,势必在整个广西和整个西南地区推行这些事情。
毕竟如今是战时,建奴入关南下,将整个大明原本的体制已经打烂,如今推行这些事情只要拳头够大,皇帝有足够的魄力,远比和平时期推行阻力小很多。
陈观海躬身施礼,满脸堆笑:“国公爷安好!冒昧打扰,实是因一桩关乎桂省安定的急事,不得不来请国公爷做主。”
陈邦傅眼皮微抬不置可否:“哦?何事能劳动陈公与谢公的大驾?”
谢永昌接口道:“国公爷明鉴。近日朝廷张部堂推行香火捐、清丈田亩,此乃为国筹饷的良法,我等本应竭力报效。然……其中有些关窍,恐生变故。”
“正是!不瞒国公爷,那桂林府外的寂云寺,名下便有我等投献的些许福田。如今朝廷要清丈寺产,若严格追查起来,这投献之田的来历……恐有司会深究,到时牵扯众多,难免引起地方震荡,反于朝廷安民之策不利啊!”
陈邦傅目光一凝,深深的看向陈观海。
这番话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明面上是关心寂云寺的田产,实则是威胁。这些人都有不少田产挂在寺庙名下以逃税。
如果朝廷真要严查寂云寺,顺藤摸瓜,把他们这些人都揪出来,整个广西的士绅阶层都要震动,届时他们被朝廷收拾了,每年都拿分红和孝敬的国公爷也都得受到牵连。
届时事情闹大,他庆国公逃不了干系。
苏汇通轻叹一声,唱起红脸:“陈公所言,虽不中听,却是实情。《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眼下国事艰难,更需稳定人心。若因清丈之事,逼得僧道不安,士绅疑虑,岂非得不偿失?我等深知国公爷肩负广西安危,故特来请教,望国公爷能向朝廷陈明利害,或……在施行中,稍作通融。”
陈邦傅手指轻敲座椅扶手,心中越发烦躁。
朝廷和皇帝他越来越看不懂了,桂林一战后,李成栋撤回广东,西南和江南局势略有变动,现下局势还不明朗,他距离桂林太近,必须慎之又慎。
但寂云寺之事牵扯甚多,他自己的利益也牵扯其中,按照他自己心中的想法,必要时可以放弃寂云寺的利益,向皇帝示好。
但他背后这些每年花费大量钱粮制成他的士绅豪强却不愿吐出这点利益。
今日言语之中更是充满威胁之意。
如今退路已经被这群人堵死,只能先试探试探朝廷,毕竟自己手中还有一万五千人马。
想到此处,陈邦傅轻叹一声。
“一万五千张嘴,每天都要吃饭。没有你们的粮饷,我这大军顷刻即散。散了,清兵来了,谁去挡?张部堂吗?就靠他一张嘴,和那几百个锦衣卫?”
顿了顿,陈邦傅语气低沉:“张同敞要当他的忠臣,可以。但不能砸了咱们的锅,断了弟兄们的活路。寂云寺之事,本国公会向朝廷,向陛下上疏陈明利害。”
“想必皇帝陛下也能体谅我等的不易,如今抵御建奴,收复河山才是头等大事。”
听到陈邦傅表态,一众士绅豪商相互对视一眼,脸上浮现笑意。
“不错,如今抗清才是正事,没了我等,朝廷和陛下,在广西也拿不到几个钱。”
…
说完正事,五人立即告辞。
陈邦傅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脸色铁青。
缓缓转身进了书房,陈邦傅亲写一封奏疏,当天便命人将奏疏送往桂林。
同一时间,张同敞的奏疏同样上路,目的地也是桂林。
一个小小的寂云寺,牵扯出的人,牵扯出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广西震动,天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