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专营一事竟是这位国舅带头反对,朱由榔目光一寒,心中已经升起对此人的杀意。
“臣附议!”
“臣附议!”
…
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恐怕盐枭巨贾多年来为他们输送了庞大的利益分红。
朱由榔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和杀意,并未做声,给了这位国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收回目光。
盐铁专营反对之声还未结束,此时一个身着武官服却大腹便便的武将出列,此人横眉立目,几乎是指着严起恒的鼻子咆哮。
“放屁!让老子们的兵去种地?老子们刀头舔血替朝廷卖命,欠饷半年了!
现在不发饷银,反倒要我们去土里刨食?荒废了武艺,鞑子打过来你严起恒去挡吗?!
那些好田好地都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安家之本,谁敢来丈?谁敢来收?我看你是鞑子派来的细作,想耗死我们!”
“末将附议!”
…
反对屯田的大多都是广西等地,尤其是桂林守将和桂林当地官员。
这一时期军队是他们的私人资本。而且,此举是想通过控制田亩和粮草来进一步控制军队,必然遭致这些将领的反对。
至于盐铁贸易,这里面的利润极大,这个时期不乏许多与商人勾结的官员,走私盐铁,从中谋取巨额利润。
朝廷设盐铁专营,此举断了他们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一时间,朝堂上尽是反对之声,其势浩大。
他们来自地方利益集团、官僚腐败体系、军阀势力,并且能拿出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引发内乱”、“与民争利”、“动摇军心”来包装自己的私心。
御座之上,朱由榔的拳头在龙袖下攥得骨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尽管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被朝臣反对的准备,但如今国家都快亡了,这些人脑子里居然还只有自己的田、自己的钱、自己的权!
此刻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咆哮着下令将这群蛀虫拖出去砍了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都是滚烫的。
就在这时,只见瞿式耜面色铁青,一步跨出班列,并未先向皇帝说话,而是猛地转身,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肃静!”
一声断喝,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瞿式耜身上。
“此乃大明朝堂,天子御前!不是市井街巷!诸位皆是朝廷肱股、进士及第的衣冠之士,如此喧哗争吵,成何体统!尔等眼中还有没有君父?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瞿式耜以“礼法”和“体统”两顶大帽子瞬间压住场面,这是文官系统无法反驳的至高原则。
“严阁老所奏,条条皆是呕心沥血、为国筹谋的救时之策!如今国势何等危殆?皇上与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这广西一隅,每日所想应是如何抗虏复国,而非一己私利!”
他指向那些反对的大臣,言辞愈发激烈。
“尔等开口闭口便是‘引发内乱’、‘与民争利’!我问你们,是清丈田亩会引发内乱,还是任由豪强隐匿田产、国库空虚、大军无饷而溃会引发内乱?是盐铁官营与民争利,还是让奸商囤积居奇、前线的将士们吃不上盐、拿不到刀枪会亡国?!”
一时间朝堂上原本反对的臣子尽皆垂首,但却以沉默对之。
瞿式耜转向御座,拱手奏请,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事事因循守旧,畏惮人言,则社稷倾覆只在旦夕之间!臣瞿式耜,以为严阁老之策可行。纵有万难,亦当试行。唯有上下齐心,共度时艰,方能为我大明求得一线生机!”
“眼下当务之急,是请陛下圣裁,令诸臣就严阁老所奏各条,逐一条陈利弊,提出补充之法。而非在此喧哗攻讦,徒乱圣听!请陛下明示!”
一时间,朝堂众臣,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朱由榔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从御座上缓缓起身。
如刀一般的目光扫过方才朝堂上反对的臣子,最后变得平静落到瞿式耜与严起恒身上,声音平稳清晰却透着不容置疑。
“瞿卿,请平身。”
“先生方才所言,字字千钧,震耳发聩。严先生所奏诸策,朕已反复思量。先生说的对,这不是市井之地,是朕的朝堂!诸卿皆是国之干城,今日所争,亦是为国事焦心,朕心深知。”
“然则,瞿先生问得好!是清丈田亩会乱,还是无饷无粮、军队溃散会亡国?是盐铁官营是争利,还是让将士们空着肚子、拿着钝刀去送死是亡国?!”
众臣听到皇帝重复了瞿式耜最有力的两个反问,皇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朕以往……确是优柔寡断,惧惮人言,致使山河日蹙。如今醒悟,若再因循苟且,畏首畏尾,朕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有何资格做这天下之主?!”
此言一出,众臣愕然纷纷看向皇帝,这出乎所有大臣的意料。
“故此,严先生之策,非行不可!这不是议论该不该行的时候了,是议论该如何行之的时候!”
“然,诸卿所虑,亦非全然无理。清丈田亩,如何能杜绝胥吏扰民?盐铁专营,如何能畅通无阻?屯田之策,如何能不废操练?这些具体章程,正是需要尔等臣工,摒弃门户私见,合力详议补充的!朕要的不是反对的声音,朕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朱由榔一锤定音,做出最终决策,在“必须做”的原则上绝不退让,但在“怎么做”的执行层面开放讨论,分化瓦解反对联盟。断绝反对派继续胡搅蛮缠的念头。
下方原本持反对意见的臣子顿时面露苦涩,今日之事依然无法继续阻止,只能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着大学士严起恒总揽此事,会同户、兵二部及相关衙署,于三日之内,拿出一个详尽的试行条陈来。就从……桂林府周边及朝廷直接掌控的营兵开始试行。”
“诸卿,今日非比往日!我大明已退无可退!唯有君臣一心,刮骨疗毒,方能置死地而后生!望诸卿能体谅朕之苦心,勿再作无谓之争,共勉之!”
朱由榔的话音落下,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极度压抑的、难以置信的寂静。
许多大臣甚至忘了呼吸,他们无法相信刚才那番话出自那个优柔寡断、遇事只会哭泣和逃跑的永历皇帝之口。
“看来关于陛下的传言非虚,此前的优柔寡断、懦弱都是因王坤与马吉翔等人胁迫,陛下一直韬光养晦。”这个念头同时在所有臣子心中升起。
瞿式耜、严起恒与张同敞等人,先是瞬间的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无比激动的光芒。
瞿式耜率先深深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圣明!臣等必竭尽犬马,万死不辞!天佑大明,中兴有望!”
严起恒紧随其后,重重叩头,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个动作里。
张同敞等一众年轻官员纷纷叩首高呼:“陛下圣明!”声音之大响彻朝堂内外。
他们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而持反对的朝臣,皆是瞠目结舌,面色如土。
他们最大的保护伞和武器——皇帝的软弱——突然消失了。
他们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皇帝明确的决断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反对严起恒策略的臣子们面面相觑,交换着惊慌的眼神。
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皇帝已经“圣裁”的事情,尤其是在皇帝进行了自我批评并展现出如此强硬姿态后。
谁先出头,谁就是“不愿君臣一心”、“作无谓之争”的罪人。
他们像被掐住了脖子,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暂时憋着。
而原本保持中立,待时而沽的朝臣在震惊之后,随即开始飞速计算。
他们是最敏锐的“风向标”。皇帝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权力的天平似乎正在剧烈倾斜。
行短暂的沉默后,其中一部分人迅速做出反应,纷纷出列,躬身附和:
“陛下洞悉万里,臣等愚钝!”
“臣附议!必当谨遵圣谕,愿为瞿阁部、严大人效犬马之劳!”
“陛下有此决心,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他们迅速倒向看起来即将掌握主导权的一方,开始歌功颂德,试图弥补刚才的沉默或反对。
有了这两拨人的带头,剩下的持反对意见的官员无奈也只得跟着附和。
众人的反应朱由榔一一看在眼中,只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
朝会在一片看似“君臣一心”的氛围中结束。
但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才开始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