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代表着料理界的另一种可能。」堂岛银喝了口茶,喉结滚动的弧度很柔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云层的缝隙里透出一缕微光,刚好落在竞技馆的穹顶上,像给冰冷的金属镀上了层金边,「追求效率,崇拜数据,把传统当成可以拆解的零件,认为只要掌握了所有参数,就能复制甚至超越时间沉淀的味道。不能说全错,只是……」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少了点人味。」
李浩想起木久知园果每次提起发酵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那不是对数据的精准追求,而是对时间的敬畏,对微生物的信任,像农夫等待庄稼成熟的耐心,像匠人守护窑火的专注。「我会用便当对决,证明『即时』也能有不输『长久』的力量。不是靠偷来的资料,而是靠对食材的理解。」
「《羊城绮梦》?」堂岛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像秋日午后晒透的棉被,「我看过你的参赛方案,立体食盒的设计很巧妙,把岭南园林的『移步换景』藏进了方寸之间。底层的藤编笼盛凤爪,中层的白瓷碟放酥饼,顶层的水晶盘承茶冻,打开时就像推开一扇门,走进广州的早茶摊。」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像水滴落入深潭,「记住,便当的本质不是便携,是把家的味道装进盒子里,让吃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一打开盒子,就能想起某个温暖的瞬间——可能是茶楼里爷爷递过来的虾饺,可能是巷口阿婆叫卖的姜撞奶。这些,才是便当里最该守住的东西。」
这时,广播里传来入场提示音,低沉的男声念着参赛选手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敲在鼓面上,清晰而有力。李浩向堂岛银鞠了一躬,转身走向赛场。经过窗前时,他瞥见堂岛银又抬起头,望着那片厚重的云层,眉头微蹙,目光深邃,仿佛在云层背后看到了什么即将来临的风暴。
与此同时,远月学园的正门处,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下,轮胎碾过铺满银杏叶的车道,发出细碎的声响。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走了下来,身形挺拔,头发里混着几缕银丝,却丝毫不显苍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校门时带着种审视的熟稔,正是消失已久的幸平诚一郎。他没有走向教学楼,而是径直穿过前庭,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来到极星寮的宿舍楼前。
管理员婆婆正在晾晒被褥,转身看见他时,手里的木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诚一郎?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诚一郎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却透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目光扫过宿舍楼外墙,那里还贴着去年极星祭的海报,边角已经有些卷起,被风吹得微微作响。海报上,创真傻笑着举着奖杯,虎牙格外显眼;旁边的李浩正低头调整料理台,侧脸的线条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手里攥着把菜刀,刀身反射着镜头的光;惠和凉子在后面比着剪刀手,笑容明亮得像夏日的阳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未被世事打磨的纯粹,那是属于极星寮的、独有的鲜活。
他走上二楼,楼梯的木质扶手被岁月磨得光滑。创真那间永远乱糟糟的房间门没锁,他轻轻推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尘埃在光柱里跳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烟味和少年人的汗味,是他熟悉的、属于幸平家厨房的气息。书桌上,漫画书堆得像座小山,一个相框倒扣着,被压在本《香料大全》火绽放的夜空,他站在最边缘,被一群年轻人簇拥着,笑容有些生涩,不太习惯这样的热闹。照片里的李浩还带着点拘谨,站在创真旁边,手里攥着把菜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刀身反射的光恰好落在他眼底,像藏着团小小的火焰。
诚一郎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的每个人,指尖的温度仿佛能透过相纸,触到那瞬间的热闹与明亮。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李浩的脸上。这个来自中国的少年,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既带着老派厨师的固执——比如他对陈皮年份的坚持,对火候的精准把控;又藏着破局者的锋芒——像预选赛里那道融合了川粤风味的咖喱,敢于在传统的框架里开出新的花。就像他用过的那把老铁锅,能炖出醇厚的汤,也能爆出呛人的火,既有传承的厚重,又有创新的锐利。
「回来得还算及时。」他低声自语,目光转向窗外,远处的竞技馆穹顶在云层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条信息,发件人未知,只有一行字:「睿山的动作比预想中快,注意『发酵罐』的异常。他似乎想在八强赛动手脚。」
诚一郎捏紧手机,指节泛白。他想起离开前,堂岛银在电话里说的话:「现在的孩子,手里握着比我们当年更锋利的刀,掌握着更多我们不懂的技术,但也可能更容易被刀刃所伤,被技术迷了眼。」他当时没说话,心里却清楚,料理这条路,从来都不只是手艺的比拼,更是心性的较量。
照片里的少年们还在笑着,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风雨。诚一郎将相框重新摆好,让照片里的阳光正对着门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瞬间的明亮。他转身离开房间,下楼时,与匆匆赶来的田所惠在楼梯口撞了个满怀。
「诚一郎前辈」创真瞪圆了眼睛,手里的便当盒差点掉在地上,里面是他给李浩准备的「加油餐」——三个塞满了金枪鱼的饭团,「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北欧考察半年吗?」
「回来看看你们新的一代现在怎么样了。」诚一郎拍了拍田所惠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前辈特有的威严与关切。他的目光越过小慧,望向竞技馆的方向,云层似乎薄了些,露出一小块湛蓝的天,「听说那个叫李浩的小子,做得一手好便当?」
田所惠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兴奋的红晕,刚才的惊讶瞬间被八卦的热情取代:「那家伙超厉害的!今天的八强赛,他要做个叫《羊城绮梦》的立体食盒,说是能把整个广州的早茶摊都装进去!有水晶虾饺,皮薄得能透光;还有天鹅酥,里面是榴莲流心,想想就流口水!」她手舞足蹈地描述着,仿佛那道料理已经摆在眼前。
诚一郎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像被阳光融化的薄冰:「是吗?那倒要好好见识一下。」
她们两个走向竞技馆,秋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带着桂花的甜香和银杏叶的清苦。远处传来开赛的钟声,沉闷而悠长,像在为这场关于传统与创新、坚守与妥协的较量,敲响了序幕。而此刻的李浩,正站在料理台后,指尖抚过那只胡桃木的立体食盒,感受着木材纹理里传来的温度——那是匠人手工打磨的痕迹,是时间沉淀的质感,更是他能握住的,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