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措施，在苏俊朗看来是简陋到可笑的，但在这个时代，已是所能做到的极限，是理性对抗蒙昧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秀宁死死地守着这条防线，她知道，这或许是保护这些追随她的医护人员、延缓疫情在医院内部彻底爆发的唯一希望。
然而，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恐怖的传染性面前，个人的努力和有限的措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疫情的恶魔，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英雄的牺牲，时刻都在发生。
一个刚刚为病人喂完药的小护士，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中带着刺眼的血丝——
肺鼠疫的典型症状！
她惊恐地捂住嘴，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被同伴强行拉入隔离区时，她回头望向李秀宁的那一眼，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一个负责搬运尸体的杂役，在连续工作十几个时辰后，突然晕倒在地，腋下肿起骇人的疙瘩……
倒下，感染，死亡。
死亡不再遥远，它就发生在身边，发生在昨日还并肩作战、互相鼓励的同伴身上。
白色的罩衫，被同伴或自己的鲜血染红，白衣泣血，字字戳心。
每一张熟悉面孔的消失，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过李秀宁的心。
她看着那些年轻的、本该拥有灿烂未来的生命，在极度痛苦中消逝，看着她们眼中最后的不甘与留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是她，把她们带到了这个地狱的中心。
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她的精神，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死亡的持续冲击下，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濒临断裂。
她为病人擦拭身体时，能感受到他们皮肤的灼热和生命的飞速流逝；
她听到隔离区传来同伴压抑的哭泣和临终的呓语；
她看到门外那些永远无法入院、最终悄无声息死去的百姓……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狱绘卷。
章末，李秀宁刚刚为一个年仅十几岁、浑身布满黑斑的小兵合上双眼。
那孩子临死前，还含糊地喊着“娘”。
她缓缓直起早已麻木的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混合着汗水和血污，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让她瘫软在地。
绝望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
但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死亡与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悲悯与绝望交织，却依然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坚毅。
她知道，她不能倒下。
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只要还有一个病人需要救治，只要还有一个同伴在坚持，她就必须站在这里，站在死神与生命之间，哪怕这防线脆弱不堪，哪怕最终可能全军覆没。
这已不是医术的较量，而是人性与意志，在死亡深渊边缘的，最后一场悲壮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