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顾忌虚礼而任由瘟疫蔓延,致使千万将士枉死,这…这难道是‘仁’吗?
这难道是‘义’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铿锵有力,充满了道德感染力。
不仅驳斥了指控,更将牛金星置于了漠视将士生命的道德洼地。
然而,仅凭口才远远不够。
苏俊朗深知,必须让既得利益者站出来说话。
他早已暗中派人请来了关键人物。
就在牛金星脸色铁青,想要反驳之际,殿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洪钟般的怒吼:
“放他娘的狗屁!
哪个王八羔子敢说医院不好?
老子先砍了他!”
话音未落,刘宗敏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已大步踏入殿中,他显然刚从前线或工坊赶来,甲胄上还带着尘土,豹眼中怒火熊熊。
他先是冲李自成抱拳一礼,然后猛地转身,指着牛金星鼻子骂道:
“牛鼻子!
你整天躲在屋里之乎者也,知道个卵!
老子的兵,在伤兵营等死十个,在李丫头的医院里能活回来七八个!
那些消毒、隔离的规矩,开始老子也觉得麻烦,可现在看看!
伤口化脓的少了,发热死掉的少了!
这都是实打实的人命!
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说有伤风化?
风你娘的风!
化你娘的化!
老子兄弟的命最重要!
苏老弟和李丫头做得对!
谁再敢叽叽歪歪,就是跟老子过不去,跟老子手下几千号等着救命的弟兄过不去!”
刘宗敏的粗鲁直言,带着战场上带来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霸道,瞬间压倒了牛金星文绉绉的攻讦。
他代表的是军队最直接的诉求和力量。
有他撑腰,苏俊朗的辩驳立刻增添了千钧分量。
李自成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刘宗敏是他最倚重的大将,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苏俊朗的话虽然有些地方让他仍觉“怪异”,但句句在理,都指向了更强大的军队和更广阔的江山。
尤其是“寰宇江山”的说法,深深触动了他那颗不甘人下的野心。
相比之下,牛金星那些“华夷之辨”的大道理,在实实在在的兵员保全和未来霸业蓝图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和…碍事。
“好了!”
李自成终于开口,打断了可能的争吵。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俊朗身上,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一丝告诫:
“苏军师之心,本王知晓。
学堂、医院,确有益处,可继续办理。
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
“行事也需注意分寸,莫要过于…惊世骇俗,引人非议。
尤其是那舆图、文字之事,关乎人心向背,还需…谨慎。”
这已是明显的敲打和划定界限。
允许你继续,但不要越界,不要挑战某些根深蒂固的底线。
“属下明白!
定当谨遵闯王教诲,一切以稳妥为上!”
苏俊朗立刻躬身应道,见好就收。
牛金星见状,知道今日已无法扳倒苏俊朗,只得强压怒火,阴着脸不再言语,但看向苏俊朗的眼神,怨毒之色更深。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在苏俊朗巧妙的辩驳、刘宗敏强力的介入以及李自成基于现实利益的权衡下,暂时平息了下去。
退出银安殿,苏俊朗与闻讯赶来的李秀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以及一丝更深沉的疲惫与忧虑。
他们赢了这一局,靠的不是真理的胜利,而是实用主义的计算和权力格局的博弈。
走在回西苑的路上,听着远处军工坊隐约的轰鸣和医院区域的寂静,苏俊朗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他意识到,推广知识、改变观念的道路,远比打造一把燧发枪或建立一套消毒流程要艰难无数倍。
在洛阳,他们一切的根基,并非建立在科学与文明的共识上,而是悬于李自成个人的好恶和刘宗敏武力的支持之上,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
科学的微光,想要穿透千年礼教与权力博弈的浓雾,注定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