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高效则高效矣,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和难以掌控。
这里的核心是那些冰冷的机械和复杂的知识,而非他可以直接理解和指挥的千军万马。
这里的工匠,他们的忠诚和敬畏,似乎更多地投向了能带领他们创造这些“奇迹”的苏俊朗,而非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闯王。
一直默默跟在李自成身后的牛金星,敏锐地捕捉到了主君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
他适时地微微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李自成听到,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闯王明鉴。
苏军师匠心独运,确能造利器等。
然…此间景象,终非王道。
如此巨物轰鸣,日夜不休,耗用物料如山,恐非长久之计。
且观此间匠役,眼中唯有机械与苏博士之法令,于闯王天威,所知几何?
长此以往,恐生…尾大不掉之虞啊。”
这番话,如同精准的毒针,轻轻刺中了李自成心中那丝隐约的不安。
他没有立刻回应,但目光再次扫过厂房时,其中的审视意味已然加重。
苏俊朗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和牛金星那看似无心、实则恶意的低语。
他心中警铃大作,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丝毫犹豫或自矜。
他立刻上前一步,面向李自成,躬身行礼,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地表态:
“闯王明察!
此间一切机械、人手、物料,皆赖闯王洪福与支持方能得以运转!
所有产出之利器,皆为武装闯王麾下忠勇将士,助闯王扫平天下,成就大业!
苏某区区微末之技,若非闯王信重,刘将军鼎力相助,焉有施展之地?
此间所有工匠将士,皆深知今日安身立命之所、报效之功,皆拜闯王所赐!
心中对闯王唯有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绝无二心!”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所有功劳和掌控权都归功于李自成,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纯粹的执行者和技术提供者,极力淡化个人色彩,强调对闯王的绝对忠诚。
李自成闻言,深邃的目光在苏俊朗脸上停留片刻,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眼前的年轻人,神色恭敬,态度恳切,话语也挑不出毛病。
他脸上的线条稍稍缓和,点了点头,淡淡道:
“苏军师之心,本王自然知晓。
你只管用心做事,打造利器,助我军威即可。
所需用度,仍会拨付。”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深入视察,便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这座轰鸣的工坊。
送走李自成,工坊的巨大噪音仿佛瞬间变得更加清晰刺耳。
苏俊朗独自站在院落中,望着闯王离去的背影,心情却远不如方才表现的那般轻松。
牛金星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和李自成最后那深沉难测的眼神,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成功地展示了效率,证明了价值,却也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力量”——
一种不同于传统军事力量,却可能更令人忌惮的、基于知识和组织的生产力。
这种力量,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必然会引起最高权力者的审视和猜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俊朗在心中默念,感到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科技的种子才刚刚破土,其生长所带来的“效率”,却已开始搅动权力的浑水,引来了暗处的目光。
他意识到,未来的道路,不仅仅要面对技术的难题,更要小心翼翼地驾驭这复杂而危险的政治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