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附近的高坡上望去,只见一片片稻田已染上淡淡的金黄,秋风过处,沉甸甸的稻穗便荡开层层波浪。田间,农人们正忙着引水灌溉,做收获前最后的照管;远处的打谷场上,已有勤快的人家在修缮农具、整理场院。新建的村舍冒出袅袅炊烟,夹杂着孩童追逐嬉笑的声音。这一派井然有序的丰收在望之景,与江北地狱般的景象,恍如隔世。
新鲜出炉的彭城郡王钱镠偶尔会轻装简从,前来巡视。他并不总是穿着紫色的袍服,有时只是一身简单的戎装或文士衣衫。他看着那些逐渐恢复血色的面孔,看着田野里茁壮的禾苗,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怜悯,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一种满足,以及一种创造秩序的掌控感。
“主公,截至九月底,登记在册的接收流民,已达八十五万七千有余,逼近九十万大关。每日耗粮惊人,各州官仓去岁存粮已去七成有余,库府钱帛亦消耗巨万。”刘杞跟在他身后,捧着账册,轻声汇报,语气中不无忧虑。
钱镠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淡淡道:“刘先生,你与诸公只见每日消耗之巨,只见库府为之一空。然,你看这眼前是什么?”
他伸出手指,划过广阔的田野和忙碌的人群:“是九十万张嘴,不错,每日要吃掉山一样的粮食。但在孤眼里,他们更是九十万双手,能种出比吃掉的多十倍的粮食!是九十万副臂膀,能兴修水利,能筑城开矿,能扛枪打仗!是未来的赋税,是坚实的兵源,是江南繁盛的根基!”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刘杞:“今日我等耗尽钱粮,来年,他们将还给我一个谷仓满溢、府库充盈的江南!一支能保境安民、甚至开疆拓土的雄师!这天下,诸侯争霸,争到最后,争的是什么?是土地,是城池,但归根结底,争的是人心、是人口!朱温在中原与秦宗权杀得血流成河,杨行密在淮南与孙儒拼得你死我活,他们都在消耗,在毁灭。而我,钱镠,却在江南,默默地收割、积蓄、培育着未来!”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腊月,第一场雪悄然落在杭州城头,将浙西公府邸的黛瓦飞檐染上一层素白。然而府内议事堂中,却气氛热烈,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钱镠坐在上首,目光沉静地扫过堂下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周繇、罗隐、沈崧、李振、屠环智、成及、杜棱、阮结、王荒、……这些追随他历经风雨的核心班底,如今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
巨大的江淮舆图悬挂在中央,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代表人口、军队、粮仓的小旗。户曹参军正手持厚厚一叠册簿,嗓音洪亮地做着最后的汇总:
“……自光启元年秋主公颁下《纳流令》始,至本年冬十一月底止,历一年有余,经由商贾贩运、江北交易及自行渡江者,登记造册之新附流民,计九十六万八千四百余口。加之我浙西、宣歙原有在籍百姓,扣除本年正常生老病死之数,主公治下,现总计有民——”
参军深吸一口气,声音拔高,带着无比的自豪:
“——四百万口!”
堂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喜悦的低语。四百万!这是一个足以令天下任何一方诸侯侧目的数字,代表着无与伦比的潜力和力量。
钱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他抬手压下议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人有其口,亦必有其地。百万新民,乃天赐我浙西之厚礼,然安置不善,则礼物变为祸患。胡参军,分流之策,执行得如何?”
参军胡琰快速走到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几个关键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