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年)春天,钱镠将全家从翁山搬迁回苏州以来,已过去了五个春秋。对于钱镠而言,这五年是波澜壮阔、势力极速膨胀的五年;但对于他的父母,钱宽和水丘氏而言,这五年却是在新奇、不适、思念与逐渐适应中慢慢度过的。
初到苏州时,钱宽夫妇被安置在吴县城内一座宽敞舒适的宅院里。仆役成群,衣食无忧,儿子贵为一方大将(当时钱镠已是苏州刺史、并且进占湖州),可谓享尽了富贵。然而,老两口却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苏州城繁华远胜临安乡下,但高墙深院隔绝了市井烟火,周围的邻居非富即贵,见面客气周到,却总隔着一层,聊不到一块去。水丘氏操着一口浓重的临安土话,与人交流时常鸡同鸭讲。钱宽则怀念扛着锄头下地,累了就在田埂上跟老伙计们唠唠收成、天气的时光。如今虽然清闲,却像离了水的鱼,失了土的苗,心里空落落的。
“他爹,这城里好是好,就是……忒憋闷。”水丘氏常常对着窗外发呆,小声嘀咕。
钱宽拎着个酒葫芦,时不时喝两口自酿的水酒,眉头拧着:“嗯,连个能说句痛快话的人都没有。吃的米都没咱自家种出来的香。”
钱镠军务政务繁忙,但心细如发,很快察觉到了父母的精神不振。他深知父母是劳碌命,过不惯纯粹享清福的日子,更明白让他们融入熟悉的环境的重要性。
于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他心中成形。
中和元年(881年)初,钱镠经过与董昌协商,得其应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做了一件在当时看来颇有些“兴师动众”的事情——他将杭州临安县钱坞垅老家邻里,大小共计上千口人,整体搬迁到了苏州!
他在吴县城外,太湖之滨,划出了整整五十顷上好的水田熟地,作为这些移民的新家园。这片土地被亲切地称为“临安里”,依旧保持着临安老家的村落格局和乡俗民情。
同时,钱镠在“临安里”旁边,为父母建造了一座庄园别府。这府邸虽不及城内宅院雕梁画栋,却更合钱宽心意:白墙黛瓦,前后几进,有宽敞的院落,有储存粮秣的仓房,有饲养鸡鸭的圈舍,最重要的是,府邸后面连着大片属于他们的田地、果园和鱼塘。
搬进新家的那天,钱宽看着眼前熟悉的乡音面孔,望着无垠的田野,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湖腥味的空气,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对喽!这才是过日子的地方!”
水丘也也欢喜得不得了,忙着和那些一起从临安过来的老姐妹打招呼,叽叽喳喳,全是听得懂的乡音。
自此,钱宽夫妇如鱼得水。钱宽彻底扔掉了城里那身绫罗绸缎,换上了粗布短打,天天扛着锄头就往田埂上、村里转悠。哪里修渠,哪里打井,哪家佃户遇到了难处,他都爱去瞅瞅,搭把手,给出出主意。村民们知道他是钱公的父亲,起初敬畏,但见他毫无架子,说话实在,还常带着好农具好种子分给大家,便也渐渐亲热起来,一口一个“钱太公”地叫着。
“钱太公,您老给瞧瞧,这稻叶子咋有点发黄?”
“钱太公,今年这天气,种晚稻还来得及不?”
“多亏了钱太公帮咱们从润州弄来的新水车,今年浇地可省力多了!”
听着乡亲们真心实意的夸赞和感谢,钱宽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这比在城里听那些官老爷们文绉绉的奉承话受用多了。他知道,大家夸他,归根结底是夸他有个好儿子。他嘴上谦逊“都是镠儿该做的”,心里却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