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刘汉宏。
听到脚步声,刘汉宏抬起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崔璆。他没等崔璆开口,便用带着浓重口音、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你就是崔璆吧?”语气无礼至极。
崔璆强压怒火,正要依礼询问,刘汉宏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行了,见也见过了。这地儿,现在归老子管了。朝廷的旨意,你没接到吗?这儿没你的事了,收拾东西,回长安去吧!”
这话说得极其蛮横无理,完全没把崔璆这个前观察使、名门子弟放在眼里。既无礼节性的寒暄,更无半分对交接程序的尊重,直接就是驱赶。
“你!……”崔璆气得浑身发抖,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他博陵崔氏的骄傲、朝廷大员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他想要斥责,想要争辩,但看着刘汉宏那不耐烦且隐含杀气的眼神,以及周围虎视眈眈的悍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跟这种人,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带走带走!别碍着老子办事!”刘汉宏见他不语,更加不耐烦,再次挥手。
旁边那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搀”住崔璆的胳膊,几乎是将他架了起来,拖出了都堂。
崔璆如同木偶般被拖出观察使府,身后的朱红大门在他眼前重重关上,将他与他曾经统治过的这片土地彻底隔绝。耻辱、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击垮。
失魂落魄地回到私宅,崔璆知道,越州乃至整个浙东,已再无他立足之地。他还能怎样?难道真留在越州,看那个土匪的嘴脸吗?除了听从那粗暴的驱逐令,返回长安,他别无选择。
他草草收拾了细软,甚至没有几个仆从愿意跟随他踏上这前途未卜的归途。最终,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着这位心灰意冷、备受羞辱的前观察使,孤零零地离开了越州城。
归途漫漫,且极不太平。为了避免与沿途可能存在的乱军匪寇遭遇,车夫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先北上渡过长江,然后折向西,试图经襄阳,再走武关道进入关中,返回长安。
这条路崎岖漫长,沿途所见,尽是战乱带来的荒凉与破败。崔璆的心情也如同这深秋的景色般,萧瑟凄凉。他一生顺遂,出身名门,宦海浮沉虽不易,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如今竟如丧家之犬,被一个悍匪驱逐。
当他历尽艰辛,终于通过武关,踏入关中大地,满心以为回到长安能稍得安宁时,却不知道,他踏入的是一个更大的、即将吞噬一切的炼狱。
他回到长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自己的宅邸中安顿下来,喘一口气,屁股都没坐热——黄巢的大军,便已攻破潼关,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长安城!
帝国都城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怖之中。溃散的官军、趁火打劫的乱民、以及汹涌而入的起义军……长安成了人间地狱。
崔璆这位刚刚卸任归来的前高官,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便在乱军之中被黄巢的部下俘虏了。
黄巢此时正需要装点门面,笼络人心。他听说俘虏中竟然有博陵崔氏的子弟、前任浙东观察使,不禁大喜。根本不管崔璆是否愿意,便强行授予了他一个“官职”——很可能是什么“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之类的清要头衔——将他纳入大齐政权的官僚体系之中,以此来显示自己并非只会破坏,也能“招贤纳士”。
于是,短短时间内,崔璆的人生经历了戏剧性的、可悲可叹的剧变:从封疆大吏到被悍匪驱逐,再到成为俘虏,最后被反贼强安官职……这一切的荒唐与屈辱,都浓缩在了这动荡毁灭的时代洪流之中。他的命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彻底成了乱世中随波逐流、无可奈何的一叶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