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在连绵青山与澄澈溪流环抱的小城中,寻得一处静谧的居所。
租下的小院不大,中央正立着一株姿态舒展的海棠树。
此时春意尚浅,枝头缀满小巧圆润的嫩红花苞,紧紧包裹着,只在微风拂过时轻轻点头,仿佛积蓄着一场无声的盛宴。
待到暖风盈袖的时节,这满树粉霞绽放,定会将小院笼在一片如梦似幻的柔光里。
安顿停当,青衣便为钟离子期请来一位须发斑白、气质儒雅的老夫子,郑重嘱托其教导少年识文断字。
此时的钟离子期,对文字世界全然陌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文盲,连勾勒自己名字的笔画都茫然不解。
于是,在他那间陈设简朴、仅一床一桌一椅的房间里,雪白的墙壁上悬起了一幅新裱的字。
澄心堂纸上,浓墨饱蘸,只有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钟离子期”。
少年常于晨光熹微或暮色四合时,独自立于这幅字前,目光专注地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墨线间细细巡梭,指尖无意识地虚空中描摹,眼中盛满了希望。
这幅字是青衣看出少年眼里的渴望,她不言不语地走近,伸出微凉而稳定的手,轻轻包裹住少年略显单薄的手腕,引导着他的手指握稳那管纤细的紫毫笔。
笔尖饱蘸墨汁,带着微妙的弹性,一笔落下,墨色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青衣带着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如同牵引着溪流归于河道,将“钟”、“离”、“子”、“期”四个字,一笔一划,沉稳而清晰地烙印在纸上。
那一刻,少年屏住了呼吸,只觉毛笔的颤动与青衣指尖的温度,清晰地透过皮肤传来。
钟离子期的领悟力惊人。那些结构繁复的字形、拗口的音节,经夫子捻须讲解一番,他便能心领神会,过目不忘,字音字义了然于胸。
老爱才的夫子见他颖悟非凡,眼中常含着期许的光,不止一次捻着花白的胡须,语重心长地劝导:
“子期啊,以你这般天资,潜心向学三载,秋闱夺魁,博个功名前途,并非难事啊!”
钟离子期闻言,只是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随即坚定地摇头,以沉默婉拒了这条世人眼中的青云路。
白日里,他便在夫子清朗的诵读声与戒尺轻点桌案的节奏中汲取知识。
当夕阳的金辉漫过窗棂,染红书案一角,他会将写满字的纸张仔细叠好,待暮色深浓,灯火初上时,再捧着它们,寻到院中的青衣面前,安静地递上,等待她的检视。
那纸上的墨迹,悄然记录着他的蜕变:最初几日,字迹歪斜松散,如蚯蚓爬行,笔画粗细不均,墨团点点;渐渐地,横竖撇捺开始有了方向,虽稚嫩却显露出努力的骨架;如今,那笔下的字已褪尽浮躁,结构匀停,转折间带出几分初成的韧劲与疏朗的骨力,虽非大家风范,却已隐隐透出属于他自己的、沉静内敛的气息。
那只被青衣悉心照料的小狐狸,习性娇矜得很。
它的食盆里,从不出现凡俗谷物,只盛着灵气氤氲的浆果、剔透如水晶的灵草嫩芯,连饮的水都须是带着晨露的清泉才算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