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门外那跪满长街的死寂,也隔绝了最后一缕属于人间的夕阳余晖。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用金银堆砌,用权势浇筑,用民脂民膏喂养出来的,奢靡到令人作呕的黄金牢笼。
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回廊顶端那些用整根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假山,引的是城外灵溪的活水,水中游弋的,是价值千金的锦鲤。路边点缀的,不是寻常花草,而是从南疆重金求购,需要用灵石才能催活的奇花异卉。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寸土地,都在无声地尖叫,哭嚎。
苏毅走在前面,步履平稳。
他没有去看那些巧夺天工的园林,也没有去闻那些沁人心脾的花香。
他只是走着。
可他每踏出一步,跟在身后的王顺,那肥胖的身躯就剧烈地颤抖一分,脸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去一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即将炸裂的狂跳。
这条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用来向宾客炫耀的回家之路,此刻,成了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每一步,都在丈量着他的罪孽。
就在这时,侧方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沈炼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对着苏毅一拱手,他身后两名锦衣卫,正架着一个满脸痛苦、腿上胡乱包扎着布条的锦袍青年。
正是王顺那不成器的孙儿,王凌。
他被直接从酒楼带到了这里,扔在地上,被迫看着平日里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爷爷,像一条卑微的狗,跟在那个青衣身影之后,大气都不敢喘。
王凌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屈辱,以及一丝无法理解的茫然。
苏毅没有看他,仿佛那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他终于在一座九曲回廊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廊外那片被精心打理,足以媲美皇家园林的景致,声音平静地响起。
“日子过得不错。”
王顺的身体猛地一僵,豆大的冷汗从他惨白的额角滚滚滑落。
苏毅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与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闲话家常。
“朕还以为,你这般富贵,身边怎么也得有几十房小妾伺候着。”
这句调侃,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
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王顺的心口,将他最后一点侥幸,最后一点尊严,砸得粉碎。
“扑通!”
王顺再也支撑不住,那肥胖的身躯重重跪倒在地,汉白玉的地面被他沉重的膝盖撞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陛下……”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恐惧与颤抖,而是带上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沙哑与悲凉。
“老奴……不敢。”
王顺抬起头,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已是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威风。
“老奴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婆娘。”
他哽咽着,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诉说着天大的委屈。
“当年,黑木镇大乱,老奴与她和孩子走散了……老奴以为,他们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后来,跟着陛下得了富贵,老奴派了无数人去找……”
说到这里,他泣不成声,肥胖的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可找到的时候,她……她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啊……”
“她给人当牛做马,积劳成疾,不到四十岁就去了……临死前,还在破草屋里念着老奴的名字……”
“我儿……我那唯一的儿子,也在前几年抵抗北境蛮族的战乱中,为国捐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