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威慑之后(1 / 2)

暮色如凝固的墨块,沉甸甸地压在淮水北岸。满宠下榻的驿馆内,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他端坐不动的剪影。这位以刚正冷峻着称的能臣,已在书房内静坐近两个时辰,连侍从送来的晚膳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案几一角,早已凉透。

油灯的光晕在他刻板的脸上摇曳,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他的右手平放在膝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白日里望乡滩上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

陆炎——那个年纪尚不及他一半的镇东将军,就那么随意地伸出手,五指轻轻一握,坚硬如铁的虎头就在他掌中碎裂。那不是沙场猛将的勇武,不是寻常力士的蛮力,那是一种近乎亵渎常理的力量。骨骼碎裂的脆响、红白之物从指缝间溢出的黏腻触感,还有陆炎那平静得令人发寒的神情,都在撕扯着满宠数十年来建立的认知。

呼......满宠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在胸中憋了太久,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为官二十余载,他从许都的明争暗斗中脱颖而出,在地方的豪强割据间游刃有余,审理过骄横的皇亲国戚,处置过跋扈的边关大将,自诩心志早已锤炼得坚如铁石。可今日,在那超越常识的力量面前,他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张文远......所言非虚。满宠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确非人可敌。

他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仿佛在借此重新找回内心的平衡。窗外的淮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对岸的龙鳞城只有零星灯火闪烁,却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满宠停在窗前,目光如淬火的刀锋,似乎要穿透这重重夜幕,看清那个让他心生忌惮的年轻人。

陆文韬......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在齿间细细研磨。

诚然,以此人今日展现的实力,若是硬碰硬,即便能拿下龙鳞城,只怕也要付出数万精锐的代价。而且,以陆炎那非人的武力,若是逼急了,在万军之中取主帅首级,恐怕也非难事。届时,即便攻下龙鳞城,又有何意义?

但,这天下从来不是单凭勇武就能掌控的。

满宠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想起了这些年来经手的诸多案件,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那些看似忠心不二的臣子,最终都败在了人心的罅隙上。再坚固的堡垒,也抵不住从内部的腐蚀。

陆炎的势力崛起太快,就像一座仓促搭建的高塔,外表光鲜,内里却必定充满了裂缝。那些新归附的流民,真的甘心效忠吗?那些被迫投降的士卒,心中就没有怨言?那些原本九江郡的旧吏,难道就愿意屈居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之下?

更不用说那个看似稳固的联盟。孙权,那个碧眼紫髯的江东之主,当真愿意看着身边崛起如此可怕的人物?江东世族,又岂会坐视一个可能威胁他们利益的势力壮大?

想到这里,满宠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快步走回案前,取过一张素帛,提笔蘸墨。笔尖在砚台上轻轻一转,吸饱了墨汁,随即在帛书上落下沉稳有力的字迹。

其一,他写道,着即从中挑选三十名精干人手,分三批潜入龙鳞城。首批以商贾身份,携带蜀锦、瓷器等贵重货物,借贸易之名建立据点;次批伪装成流民,混入屯田队伍;末批以工匠身份,借其大兴土木之机混入匠作营。

他的笔锋沉稳有力,每个字都透着深思熟虑:重点查探其内部人事关系、民心向背、物资储备。特别留意军功授田执行中的怨气、匠作营特殊待遇引发的嫉妒,寻其裂痕,伺机而动。可适当散播流言,离间其军民关系。

笔尖在帛书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