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他死死抱着浮木,抱着赵云,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凭借着水流的力量,拼命向着岸边挣扎、靠近……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庞统是被脸颊上传来的粗糙触感和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趴在冰冷的沙滩上,下半身还浸泡在江水里,一个浪头打来,咸涩的江水再次呛入他的口鼻。
他挣扎着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依旧昏迷,但同样被江水冲上岸边,半个身子伏在浅水中的赵云。他心中一紧,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探了探赵云的鼻息。
微弱,但依旧存在!
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庞统瘫坐在冰冷的沙滩上,望着身后依旧奔流不息的淮水,再看向身前这片陌生的、但代表着安全的土地,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他。
三百弟兄,从相县烈火中杀出,穿越层层追杀,最终抵达这淮水南岸的,只剩下他和昏迷不醒的赵云。
代价,太惨重了。
泪水混合着江水,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
但此刻,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们虽然过了淮水,但并未完全脱离危险。这里属于曹操势力范围的边缘,也可能有巡逻的士兵。
他必须尽快带着赵云找到人烟,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找到医治!
庞统挣扎着站起身,只觉得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每一处肌肉都在哀嚎。他咬紧牙关,试图将赵云从浅水中拖到更高的岸上。以他现在的状态,背负赵云行走已是奢望。
就在他几乎力竭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庞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难道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柄几乎锈蚀的短剑,将赵云护在身后,绝望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尘土飞扬中,数十骑疾驰而来,盔甲鲜明,旗帜招展!然而,当庞统看清那旗帜上的字样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并非曹军的旗号,而是——“陆”!还有一面副旗,上书“横野中郎将徐”!
是徐盛!是主公派来的援军!是来接应他们的自己人!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庞统疲惫不堪的身体,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愕与急切的呼喊:
“是庞监军!还有赵将军!快!救人!”
……
当庞统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燥温暖的床铺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湿冷的衣物已被换下。肩头和手臂的擦伤也被妥善包扎。温暖的烛光映照着简陋的军帐顶部。
“监军!您醒了!”一名穿着豫州军服饰的医官惊喜地叫道。
庞统猛地坐起,牵扯到全身的酸痛,但他顾不得这些,急声问道:“子龙将军呢?他在哪里?!”
“监军放心,赵将军就在隔壁营帐,徐盛将军请来了最好的军医,正在全力救治!赵将军伤势虽重,但性命已然无碍,只是需要长时间静养。”
庞统闻言,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重新躺了回去,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和放松的泪水。
他们,终于回家了。
片刻后,得到消息的徐盛快步走入帐中。这位以勇毅着称的将领,此刻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后怕。
“庞监军!末将奉主公之命,率部前出至淮水南岸接应,已在此搜寻数日!天幸!天幸您和赵将军吉人天相!”徐盛的声音有些哽咽。当他接到命令时,已知相县惨状,本以为希望渺茫,却不料真的能在淮水边找到这两位九死一生的栋梁。
庞统挣扎着坐起,握着徐盛的手,声音依旧沙哑:“文向……辛苦你了……主公……主公那边情况如何?”
徐盛面色一肃:“主公得知相县之事,悲痛万分,已严令各部加紧备战,誓要向曹操讨还血债!目前,徐逸将军仍在谯郡周旋,牵制曹军。主公命我接到您和赵将军后,即刻护送返回寿春!”
“好……好……”庞统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那些永远留在淮水北岸的将士,神色黯然,“文向,派些人,沿淮水北岸……尽量找寻……我们那些弟兄的……遗骸吧。带他们……回家。”
徐盛重重点头:“末将明白!监军放心!”
庞统靠在床头,望着跳动的烛火,相县的烈焰,逃亡路上的血色,淮水的波涛,最后一名士兵被江水吞噬的身影……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
这一路的艰辛与牺牲,刻骨铭心。
但,他们终究是活下来了。
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能复仇。
“曹孟德……”庞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意,“今日之因果,他日……必当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