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德,果然老辣。”陆炎将三份绢布缓缓放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分析着这错综复杂的局面,“围困彭城,威慑下邳,牵制汝南…他这是布下了一张大网,想让我首尾不能相顾,动弹不得。逼我要么眼睁睁看着子龙被困死,要么仓促出兵,落入他的陷阱。”
荀谌侍立一旁,面带深忧:“主公明鉴。彭城被围,子龙将军虽能坚守,然旷日持久,恐军心士气受损。下邳曹豹首鼠两端,其心难测,不可倚仗。北线于禁、乐进皆是沙场宿将,所部亦为曹军精锐,据城而守,我军若此刻分兵北上救援,很可能陷入曹操预设的战场,被其以逸待劳,逐个击破。然…若坐视不理,彭城一旦有失,则我军锐气受挫,徐州门户洞开,曹豹必降,届时曹操尽得徐州,大势去矣!”他的分析切中要害,道出了此刻两难的境地。
“不能坐视!”陆炎断然道,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淮南徐兖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彭城的位置,“彭城必须救!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子龙和士元,有两万忠于我的将士!更因为彭城此刻代表着我军的意志!若弃之不顾,则军心涣散,士气崩塌,江淮新附之地那些观望的士族豪强、那些心存疑虑的降卒,会如何看我陆文韬?人心一散,再多的城池粮草,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彭城的位置,然后沿着淮水缓缓移动,眼中闪烁着果决与智慧的光芒:“强攻曹军围城部队,正中曹操下怀。但,破局之道,未必只有刀剑相接的陆路一途。”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曹操能借天子之名,行威慑之实。我们亦可借力打力,撬动这天下大势。”他看向荀谌,语气沉凝,“友若,立刻以我的名义,再写一封奏表…不,这一次,不是奏表,是檄文!一篇堂堂正正,传檄天下的讨贼檄文!”
他踱步沉吟,字句铿锵:“文中需历数曹操十大罪状!其一,欺君罔上,挟持天子,令诸侯不得朝觐!其二,构陷忠良,诛杀边让、孔融等海内名士,堵塞言路!其三,纵兵屠城,徐州旧事,血迹未干!(此条极具煽动性,尤其对徐州民众)其四,任人唯亲,排斥异己,视朝廷如私家!其五,苛政重税,民不聊生…其六,无故兴兵,侵吞州郡,今又围攻汉室忠臣、朝廷钦封之彭城相!其七…其八…其九…其十,结连袁术余孽,意图不轨!(可稍加牵强,但务求震撼)”
他顿了顿,总结道:“最后言明,我陆炎,世受汉恩,身为豫州牧、镇东将军,见国贼如此,忍无可忍,故奋起豫州忠义之师,清君侧,讨国贼!凡我汉臣,皆当共击之!将此檄文善抄数百份,不惜代价,广传天下各州郡!尤其是荆州刘表、河北袁绍处,要派能言善辩之士亲自送达,当面陈说利害!”
荀谌听得心潮澎湃,眼中放光:“主公此策大妙!此乃攻心之上策!抢占大义名分,引天下人瞩目,将曹操置于炉火之上炙烤!即便刘表、袁绍未必立刻出兵相助,但只要檄文传开,天下士林清议必然导向我方,曹操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便要大打折扣!更能极大鼓舞彭城及我军上下士气!”
“不错!”陆炎目光炯炯,“不仅要传檄文,还要将曹操使者威胁曹豹、欲夺其兵权、甚至可能加害丹阳兵的消息,巧妙地在檄文中暗示,或另作流言散播!要让曹豹和他麾下的丹阳兵知道,投降曹操,绝无好下场!”
他继续部署,语速加快:“同时,徐逸!”
“属下在!”负责后勤与军械的徐逸立刻应声。
“我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水军可能载兵行动?”陆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徐逸精神一振,挺直腰板回道:“回主公!属下日夜督造,不敢有丝毫懈怠!新造艨艟二十艘,走舸过百,皆已下水试航!虽不及曹军、刘表水师庞大,但载运五千精锐、进行短途奔袭、掩护侧翼,已无问题!水军士卒由苏飞将军加紧操练,熟悉舟船,演练阵型,士气高昂!”
“好!”陆炎眼中精光一闪,手指点向沙盘上的淮水与泗水交汇处,“命苏飞为此次行动水军都督,由你亲自统领,精选五千善战步卒,多配弓弩,乘船沿淮水东下,大张旗鼓,做出欲自泗口进入泗水、北上威胁彭城侧后甚至截断曹军粮道的姿态!”
徐逸先是一愣,随即领悟:“主公之意是…佯动?”
“正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陆炎重重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我军水军力量尚弱,真进入泗水河道,与可能存在的曹军水师或岸防部队交战,风险极大。此举目的在于震慑、牵制!你要让曹军的细作看到我军的船队,听到我军的鼓声!我要让曹仁、夏侯惇在彭城城下,时刻担心他们的背后,担心粮道被断!让他们攻城之时,不得不分兵防守泗水方向!如此一来,彭城正面压力必减!此为‘围魏救赵’之策,纵不能解围,亦可大大延缓曹军攻城节奏,为子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
“属下明白了!必不负主公所托!”徐逸恍然大悟,激动地领命。
“此外,”陆炎看向如同影子般侍立的陈午,“加大对曹豹的暗中支持,挑选一批精良甲胄、劲弩,想办法运给他,稳住他!让他觉得我们依然重视他,他还有价值!同时,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在青州、兖州,甚至河北,散播谣言,就说我江淮水军已与江东孙氏联合,不日将遣大将率数万精锐,自海路北上,直捣青州乐安、北海!要让曹操后方也不得安宁,让他不能全心全意对付彭城!”
“是!影卫立刻去办!”陈午躬身,身影一晃,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安排。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紧紧咬合,推动着庞大的战争机器,在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发动了一场针对曹操的全面反击。陆炎虽未直接派兵救援彭城,却在外交、舆论、军事佯动、心理战等多个层面,展现出了一位雄主应有的魄力与智慧。他要在看似不可能的绝境中,为彭城守军,也为自己的未来,硬生生凿出一线生机!
彭城内外,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对峙,只有寒风呜咽。
然而,在这死寂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城内的守军,在赵云以身作则的率领和庞统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如组织“义从”夜袭、用改良的抛石机发射污物秽物打击曹军士气)激励下,士气依旧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而城外的曹仁,则接连接到了于禁关于豫州军在汝南方向异常调动、以及更棘手的——关于豫州水军大举东下、疑似欲入泗水的紧急军报!
“陆文韬…竟敢以水军挑衅?”曹仁看着军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深知己方在泗水方向的防御并不算雄厚,若真被豫州水军突入,威胁粮道,后果不堪设想。“传令!调三千弓弩手,加强泗水沿岸巡防!多备火船,严防敌军舟师靠近!”
与此同时,许都方面也传来了更令人心烦的消息——陆炎的“讨曹檄文”已如同瘟疫般开始在各州郡流传,虽然曹操立刻下令禁绝,但流言蜚语已然产生,许都城内一些清流士大夫私下议论纷纷,连天子都似乎“偶然”问起了彭城战事…这种无形的压力,让曹操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应对舆论,无法全力专注于前线军事。
曹仁感觉到,围困彭城的战略,似乎正将己方拖入一个更复杂、更被动的泥潭。他原本稳固的围城信心,第一次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而城内的庞统,则通过陈午影卫那神出鬼没的渠道,成功接收到了陆炎关于全面反击的部署概要。他拿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密信,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复看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昂扬斗志的笑容。
“子龙!”他找到正在营中与士卒一同进餐、鼓舞士气的赵云,将密信递过去,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主公没有放弃我们!他在用他的方式,在更广阔的战场上,为我们解围!檄文天下,水军佯动,谣言惑敌…主公之略,已得奉孝先生几分真传矣!”
赵云仔细看完,坚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他握紧拳头,感受着那绢布上传递过来的力量,沉声道:“主公既如此信重,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我等唯有死守待援,绝不让曹军越雷池一步!方能不负主公,不负这彭城百姓!”
当夜,庞统策划的“彭城义从”再次出击,这一次,他们带上了工匠们赶制出的第一批“夜叉擂”。借着夜色掩护,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到曹军一处负责打造攻城器械的辅兵营寨附近,突然发难,用火箭引燃营帐和木材堆,同时将沉重的“夜叉擂”从斜坡推下,碾入惊慌失措的曹军之中,造成了不少伤亡和巨大的混乱。虽然依旧未能动摇曹军根本,但这次成功的夜袭,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也让曹军意识到,城内的守军不仅意志坚定,更具备了主动出击、制造麻烦的能力。
也就在这个混乱而紧张的夜晚,一个更加惊人、足以改变整个徐州战局的消息,如同暗夜惊雷,骤然炸响,通过各方斥候和细作,几乎同时传到了彭城、下邳和寿春——曹操派遣大将史涣、韩猛,率领一支近万人的偏师,自青州南下,避开主要城邑,突入徐州北部东海郡,兵锋直指被曹豹控制的下邳北部屏障——郯城!
曹豹那首鼠两端、骑墙观望的美梦,瞬间被这来自背后的冰冷刀锋击得粉碎!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是战,是降?他已经没有了继续摇摆的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