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的暴雪,仿佛要将整个中原彻底冰封。夜色如墨,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抽打在平舆城头的旌旗和守卒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城内的将军府,虽炭火烧得通红,却依然驱不散那透骨寒意,以及比寒意更刺骨的凝重。
陆炎正与郭嘉、赵云等人围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豫州新得之地以及周边虎视眈眈的强邻。徐逸刚汇报完捉襟见肘的粮草储备和各地豪强隐现的抵触情绪,荀谌则忧心忡忡地提及颍川士林间关于郭嘉病重、政权不稳的隐秘流言。内忧外患,如同这漫天风雪,无声却沉重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突然——
“报——!!!”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混合着马蹄踏碎冰雪的杂沓声,由远及近,直至将军府大门被轰然撞开!一名浑身披雪、甲胄结冰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脸上混杂着冻伤、汗水和极致的惊惶,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嘶哑欲裂:
“主公!祸事了!汝南营校尉吴硕,煽动三千降卒,杀了我们派去的三位监军,打开西营门,正往新蔡方向流窜!他们喊……喊的是‘诛杀陆炎,重投袁公’!沿途……沿途已在裹挟乱民!”
话音未落——
“报——!!!东线……东线急报!”另一名信使几乎是同一时间抢入门内,他来自更远的陈郡,嘴唇冻得发紫,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曹操……曹操动了!大将夏侯渊,率八千虎豹骑先锋,已出彭城,日夜兼程,踏雪而来,看方向……是直扑我陈郡治所陈县!先锋斥候已与我边境哨卡交手!最多……最多四日,兵锋必至陈县城下!陈郡兵力空虚,仅有郡国兵两千,如何能挡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东西两线,内部叛乱与外部强敌入侵的消息,如同两道九霄狂雷,几乎不分先后地狠狠劈落在将军府正堂!徐逸手中的一卷竹简“啪嗒”一声滑落在地,荀谌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就连久经沙场的赵云,瞳孔也骤然收缩,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嘎吱声响。
内叛未平,外敌已至!这刚刚血战得来、尚未捂热乎的基业,难道就要在这风雪交加之夜,顷刻间土崩瓦解?!
“好!好一个吴硕!好一个曹孟德!”在一片死寂中,陆炎的声音响起。他没有暴怒,反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但那笑声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整个厅堂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十度!他缓缓站起身,周身并无罡气勃发,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压迫感弥漫开来,案几上的灯火为之摇曳不定!
他目光如万载寒冰,扫过沙盘上代表叛军逃窜路线的标记,以及象征夏侯渊兵锋直指的黑色箭头,最终落在身旁那位脸色苍白、身形微微颤抖的谋士身上。
“奉孝!”陆炎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过这个冬天了。”
郭嘉猛地抬起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他用一方白绢捂住嘴,再拿开时,绢上已染上刺目的鲜红。但他那双因疾病而深陷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主公……咳咳……他们这是要……速战速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郭嘉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切入要害,“绝不能……让其得逞!东西两线,必须……同时解决!而且,要快!要狠!要打出我军的威风,震慑所有宵小!”
他挣扎着,手指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沙盘西侧:“叛军……乌合之众,军心惶惶,只为逃命!主公……你亲自去!只带‘影卫’及五百最精锐的骑兵,人衔枚,马裹蹄,轻装疾进,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叛军渡过汝水、与可能接应的袁术军汇合前……截住他们!”他眼中凶光一闪,“不要降卒,不要俘虏!全部杀光!尤其是首恶吴硕,将其头颅,连同所有抵抗者的首级,于汝水北岸……给我垒成京观!我要让天下人看清楚,背叛我陆炎,是何下场!”
“嘶——”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垒京观!这是上古酷烈之举,意在极致的震慑!郭嘉此计,可谓狠辣到了极点!
紧接着,郭嘉的手指猛地划向东方陈郡:“至于夏侯渊……八千虎豹骑,曹操精锐,急功近利,孤军深入,这是我们的机会!子龙!”
“末将在!”赵云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着你即刻点齐五千兵马,多带旌旗鼓角,虚张声势,做出我军主力东进的姿态!昼夜兼程,赶往陈县!你的任务不是决战,是死守!依托城防,利用冰雪,给我死死拖住夏侯渊!一步不退!为主公……咳咳……为主公回师歼敌,争取时间!”郭嘉死死盯着赵云,“陈县若失,粮草尽丧,颍川门户洞开,则大势去矣!明白吗?”
“末将明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赵云抱拳,眼神决然,没有丝毫犹豫。
双线作战,分兵拒敌!而且都是险中求胜的极端策略!这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将整个势力的命运,押在了陆炎个人的无敌勇武和军队超越极限的执行力上!
“好!”陆炎爆喝一声,周身那股压抑的杀气骤然勃发,玄色大氅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叛军的人头,我去取!夏侯渊的先锋,我来灭!”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徐逸、荀谌!”
“属下在!”两人强压惊惶,躬身应命。
“动员全城,加固城防!筹集所有守城物资!安抚军民,严查奸细,敢有散布恐慌者,立斩!”
“陈午!”
“属下在!”陈午如同幽灵般现身。
“你的‘影卫’,全部撒出去!一部分潜入寿春,严密监控袁术动向!另一部分,给我缀上夏侯渊的屁股,在他后方散布流言,就说袁术已与我暗中联合,欲断其归路!再派精干人手,潜入叛军之中,伺机而动!”
“明白!”
命令一道道发出,如同战鼓擂响,整个平舆城瞬间从沉睡中惊醒,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在暴风雪中疯狂运转起来。
陆炎最后看向郭嘉,看着他勉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形,沉声道:“奉孝,平舆……和我陆炎的根基,就交给你了。”
郭嘉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容,声音微弱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嘉……只要尚存一息,必为主公……守住这基业起点!主公……速去速回!”
陆炎不再多言,猛地转身,抓起倚在墙边的玄铁重戟。那重戟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大步踏出厅堂,身影没入门外狂暴的风雪之中。
片刻之后,平舆西门悄然洞开,五百余骑如同来自幽冥的死亡使者,人马皆覆白袍,无声无息地汇入漫天风雪。当先一骑,正是陆炎!他未着全甲,只一身玄色劲装,背负那杆索命重戟,坐下战马神骏异常,四蹄翻腾,踏雪无痕般向着西方叛军逃窜的方向,疾驰而去!紧随其后的五百“影卫”精锐,眼神冷冽如冰,沉默地融入雪夜,只有马蹄偶尔踏碎冰面的细微声响,很快便被风雪吞没。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云率领五千兵马,高举火把,擂动战鼓,浩浩荡荡开出东门,旌旗招展,声势浩大,直扑陈县方向,吸引各方视线。
陆炎率五百轻骑,在暴风雪中展开了疯狂的追击。他们不顾人马疲劳,沿着叛军留下的杂乱足迹,一路向西狂飙。风雪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也成了叛军逃亡的噩梦。
第二日黄昏,在汝水北岸一片开阔的、已被冰雪覆盖的河滩上,陆炎终于追上了因为裹挟乱民、行动迟缓的吴硕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