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乐,你说真的?”杨朝明的呼吸都在颤,素日克己复礼的目光里兴奋难掩,青年抬起的手在少女周身虚虚笼着,却终究还是一把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姚温乐抿唇笑着点头,“我想过了,爹爹说的对,女孩子家的,早些成亲,也很好。”
杨朝明耳根子红透了,眼前的少女巧笑嫣然,琉璃浅瞳里含娇带怯,一副娇娇软软的小女儿情态。
这是她之前从未表露过出来的。
他只觉胸口憋闷,喜悦快要将他吞没。
“阿乐,我这——我这就回去和家里商量,备礼、下聘,让我想想看还有什么——”杨朝明第一次表露出这样的手足无措,今日姚温乐的确打他了个措手不及。
姚温乐乖巧地点头,一面视线轻轻落在杨朝明身后,她推了推青年,道:“有人来了?”
宋枭野轻轻勾唇,声音平静道:“姚老板好,许知县让我来这里找你。”
姚温乐死死盯着少年的脸,却找不出一丝他在装的破绽。
若是换成以前的宋枭野,看到她答应旁人,要与旁人成亲了,他能即刻拿刀出来,把所有人捅死,可能....也许....大概.......也包括她?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家伙,是真的失忆了。
那她也就放心了,可以放心的开始一段新生活了。
姚温乐偏着头淡淡道:“哦,我记得你,你是巡抚大人身边的那位公子。”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这话简直说得漏洞百出,中午大家还一起吃过饭,她如果不记得他,那才是不正常的吧!!那她何须再强调她记得他呢?多少都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宋枭野还是那副死人脸,幽绿的眸里平静无波。
姚温乐悄悄松了口气。
“我想向姚大夫求药,旧年的头痛症发作了,有没有药物可以缓解症状的?”少年藏在袖口里的掌骨发白,他方才只扫了一眼那位公子,那位杨公子。
他让他想起来一人。
果然,果然她喜欢的,还是这样的。
姚温乐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只觉得他不来找她事,已然算是顶顶好的了。
“有的,稍等我一会儿,配好药后我给公子拿来。”她语气疏淡客气,转身便往堂里药柜走去,手臂不忘扯住杨朝明衣袖,“子直,来帮我。”
子直,子直....好亲热啊
宋枭野从那命令的语气里听出一份娇。
他不由得想起他落魄时,少女在嘱咐他时,也是这样带着命令的口吻,听上去像是不容置喙,实则声音温软又娇气。
直到杨朝明将叠得齐整的药包放到他手上,宋枭野才从思绪里抽离回来,他目光淡淡地扫了姚温乐一眼:“对了,姚老板,许知县让我同你说,稍晚些清州画舫见。”
姚温乐上前来,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便很快移开,去看窗外的樱花。
连杨朝明都从她的冷淡态度里,看出来几分古怪。
待宋枭野离开后,杨朝明将她拉到一边,问:“阿乐,我看你对刚刚那位公子态度淡淡,可是发生了什么?”
姚温乐自己心头也生出些别扭,她摇摇头,目光似剑地盯着手里被搓烂的樱花花瓣,“没有,他看上去有点高冷,过于热络我怕他不自在。”
走到院门口的宋枭野听到这话,脚下险些一趔趄,勉强用内力控住才不至于失态。
“况且,不想和官场上的人过多接触,这次帮许知县,是私交,下回我挨都不挨了。”姚温乐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院子,又补上这么一句。
。
回到住处,宋枭野将门关上,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眼瞳里尽然是痛苦。
她要同旁人成亲了......她要同旁人成亲了......
他是她眼中的陌生人了,他是过客了——
他虽不知她是用什么办法瞒天过海,从千里之外的北地迁到淮南,更不知道她如何伪造出来一个旁人都信服的身份,让大家都认可,她就是姚温乐,一个土生土长的淮南人。
这些于他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了,那具与她容貌极为相似的躯体下,藏得是她。
一个假装冷静、假装不认识他的阿雪。
宋枭野望着自己布满伤疤的手心,那都是他前些年阴郁时自己留下的掌纹。
可是自她走后,他在经历过消沉疯狂与偏执后,他也开始学着,如何像平常人一样应对繁琐的世事、应对绵里藏刀的恶人。
他若是只会用手刀杀遍他看不惯的所有人,甚至像战时那样,牵扯到无数无辜之人,那些——阿雪极为在意的黎明苍生,
那他与那些作恶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期待着,期待着:
若有朝一日,能再见着阿雪,他一定不会再伤害她,一定要让她看到,她的阿野已不再是那个总是情绪失控的怪物,她的阿野,能够真正对她的心理感同身受了。
他给了萧善水太医署总医的名位,时不时便要将他召来养心殿里,喝茶下棋,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开始很难,他在朝堂上看着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庞,恨不得从腰间摸出弯刀,将他们那些个圆滑狡诈之人一一砍死,让这座庄严却虚伪至极的王宫宝殿血流成河,让所有人一起毁灭。
可——可如若阿雪知道了,她心心念念的世人,因他的暴虐和愤怒,被牵扯到水深火热里去,甚至无数人将因王朝倾覆再次陷入战乱的颠沛流离中时,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没有担当?
他不能让他的阿雪失望.......
少年的眸子像是拨云见雾般,阴郁的气息缓缓褪去,露出一双绿松石般耀眼的眸子,幽幽的瞳光紧紧盯着窗棂外开得繁盛的花枝。
他推开门走出去,望着阳光穿透粉樱花瓣的间隙,簌簌影影漏在青石板面上。少年轻轻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娇粉的花瓣上久久停留。
只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的,将她拱手让给别人了。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