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刺，直直刺入左冷禅的心底：
“那么，距离你嵩山派……覆灭之日，也就不远了！就比如，在你第一次在峻极峰召开五岳合并大会的时候，任我行能毫无阻碍的直接杀上门。”
“轻则，”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指向那无形的、缠绕华山数十年的梦魇，“如同我华山派一般，一场突如其来的‘剑气之争’，或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内部倾轧、理念崩坏，让你嵩山派精英尽丧，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虽勉强保留传承，却也再无威胁之力，只能在这嵩山脚下，仰少林的鼻息而苟延残喘！”
“重则……”岳不群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便是直接覆灭！一场‘意外’的大火，一次‘不明身份’的强敌突袭，或者……干脆就是勾结魔教、为祸武林的罪名坐实，被天下‘共讨之’！从此，嵩山派三个字，将在江湖上被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而这嵩山，终究……也只会有一个真正的主人！”
“轰！”
这番话，比之前的任何分析都更具冲击力！它不再是遥远的历史，不再是抽象的势力对比，而是直接描绘出了一幅嵩山派血淋淋的、近在咫尺的、几乎注定的未来图景！左冷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熊熊燃烧的殿宇，听到了门人弟子临死前的惨嚎，看到了少林僧侣在那废墟之上，冷漠地宣示着佛号！
他的脸色已然不是灰败，而是一种死寂般的苍白。
然而，岳不群的诛心之语，还未结束。他看着左冷禅那剧烈闪烁、显然已经联想到某些可怕场景的眼神，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诡异，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调侃：
“左师兄，你猜……倘若真到了少林决心对你动手的那一天，他们会以何种名义？他们会如何让整个江湖都认为，铲除你嵩山派，是替天行道，是正义之举？”
他不等左冷禅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笃定得令人绝望：
“他们会说——嵩山派左冷禅，勾结魔教，意图祸乱江湖！”
“呵呵……”岳不群低笑起来，仿佛在说一个极其可笑又极其可悲的笑话，“届时，少林只需振臂一呼，拿出一些‘确凿’的、或许连你自己都分辨不清真假的‘证据’，指证你与任我行、或者与东方不败暗通款曲……左师兄，你觉得，江湖各派，是相信你嵩山派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千年少林的金字招牌？是愿意跟随你这‘野心勃勃’的盟主，还是响应少林那‘德高望重’的号召？”
这几乎是必死之局！百口莫辩，众口铄金！少林的声望，足以让任何针对它的指控都变得苍白无力，而它对你泼出的污水，却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说到此处，岳不群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抬起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一种极其古怪、混合着嘲讽、怜悯乃至一丝疯狂期盼的眼神，看着心神几乎崩溃的左冷禅，幽幽地说道：
“左师兄啊左师兄……我现在，倒是真心希望……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少林真的将这‘勾结魔教’的屎盆子扣在你头上时……你真的，和那魔教，有着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才好。”
“嗯？”左冷禅猛地一怔，完全跟不上岳不群这突兀而诡异的思路。
岳不群脸上的笑容扩大，那是一种穷途末路者看透一切后的癫狂：
“因为只有这样……至少，在那时，被少林逼到绝境的你，还能有最后一条不是退路的退路……还能有最后一点，或许能拉魔教下水，让他们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出手制衡少林的……利用价值啊！哈哈哈……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孤绝的山巅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讽刺与绝望。那笑声，仿佛是对左冷禅野心的最后祭奠，也是对这被无形巨手操控的江湖命运的疯狂控诉！
然而笑声戛然而止。
岳不群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那带着血沫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看透世情、讥诮命运的弧度。山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角，露出会熄灭。
他等了片刻，感受着那依旧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冰冷刺骨的杀意，用微不可闻的气息，沙哑地说道：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左师兄……动手吧。”
声音平静，无喜无悲，仿佛真的已经坦然接受了死亡的结局。
然后，他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以及……一阵开始响起的、略显焦躁的踱步声。
“嗒……嗒……嗒……”
脚步声在坚硬的冰岩上来回响动，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停顿良久。这声音清晰地映照出脚步声主人内心那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与纠结。
左冷禅，这位雄踞北方、意欲吞并五岳的枭雄，此刻正陷入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抉择。
杀？岳不群必须死！此人武功卓绝，智谋深沉，更窥破了那足以颠覆他毕生信念的惊天隐秘。留着他，便是留下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隐患。今日若放虎归山，他日必成心腹大患！更何况，此人还知晓了自己寂灭寒渊的诸多奥秘，以及嵩山派试图统一的野心与困境……于公于私，都该立刻毙于掌下，永绝后患！
可是……不杀？
岳不群那番关于少林、关于五岳宿命、关于嵩山派未来结局的剖析，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那些话语，像是一根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他骄傲的心脏，让他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与恐惧。如果岳不群所言为真，那么杀了岳不群，不过是解决了眼前一个看得见的对手，却对那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庞然大物毫无影响，甚至可能因为失去一个同样窥见真相、或许能在未来某种绝境下成为微妙“盟友”的人，而让嵩山派陷入更深的孤立与危险。
“鼠目寸光”……难道自己真的如他所说，只看到了五岳内部的争斗，却忽略了真正决定棋局走向的、盘踞在侧的猛虎？
杀意与疑虑，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他心中疯狂撕咬、纠缠。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踱步声中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更久，那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左冷禅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