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左肩还在渗血,布巾湿了一片,贴在皮肉上发紧。他没去管,只将澹台静的手握得更牢了些。山道湿滑,雾气缠着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梦边缘。
她走得慢,呼吸轻浅,指尖依旧冰凉。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句“若族规逼我离开你呢”还悬在风里,没有落定。他也知道,强硬的承诺已经说尽,再重复一遍“谁敢动你我就斩谁”,也压不住她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挣扎。
于是他放缓脚步,声音低下来:“还记得我们在小平安镇初遇吗?”
她脚步微顿,眉梢轻轻一动。
“雪下得很大。”他继续说,“你倒在镇外那棵老槐树底下,衣裳单薄,脸色比雪还白。我路过时差点以为……是个死人。”
澹台静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被风吹开的一缕笑意:“那你为什么救我?”
“不为什么。”他摇头,“那时候我刚守完丧,屋里冷得像口井。可把你背起来那一刻,突然觉得——这屋子不该空着。”
山路转了个缓弯,落叶铺得厚,踩上去沙沙作响。他牵着她走在外侧石阶,自己靠近悬崖那一边。战气在经脉中流转得滞涩,左肩伤口随着步伐隐隐抽痛,但他语气平稳,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你太轻了。”他说,“我背着你走,心里却觉得重得很。不是身子重,是……好像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了。”
她没说话,只是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了一下。
他又笑了声:“你还记得吗?我给你煮姜汤,手抖得厉害,锅沿烫出个泡,你虽看不见,却说我呼吸变了,问我是不是伤着了。”
“你躲开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不肯让我碰你的手。”
“怕你觉得我粗笨。”他坦然道,“那时候我还想装成个读书人,穿洗得发白的青衫,坐在堂前看书。结果你一来,全破了相——柴火劈得噼啪响,饭烧糊了两次,连床板都是歪的。”
她低笑出声,像春溪流过石面:“你说那床板是我睡塌的。”
“对,我怪你。”他笑着点头,“说你看着瘦,怎么压得木头都裂了。其实……是你躺上去的时候,那根松动的钉子才掉下来的。”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只有脚步落在叶堆上的轻响,一声接一声,像是把旧日时光慢慢踩醒。
风从林间穿过,带着潮湿的泥土味。澹台静忽然停下,仰起脸,仿佛在听什么。
“那时你总在夜里练剑。”她说,“我不睁眼,也能听见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一下,两下……像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自己说话。”他低声应,“练到第三个月,我才敢在你房门口停一会儿。怕惊扰你,又舍不得走远。有时候你咳嗽一声,我能愣住半炷香。”
“你送药进来,总是放门口就走。”她唇角微扬,“一次我故意说‘劳驾拿进来’,你站在帘外,半天没动。”
“我不敢进。”他承认,“怕你看穿我——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小子,凭什么照顾剑仙?”
“可你做了。”她转向他,虽目不能视,神情却清明如水,“你端汤、换药、扫雪、劈柴,从不说累。有一回我半夜发热,你整夜坐在门外,天亮时端来一碗温着的米粥。”
他沉默片刻,抬手抚过青冥剑鞘:“那天你说了一句‘别走’。我没应,但再没离开过屋檐十步之外。”
她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颤:“你当时……有没有后悔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