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沈未曦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精准、沉默、不知疲倦。她不再对边缘化的任务流露出任何情绪,将分内工作完成得无可挑剔,甚至主动承担了一些别人不愿碰的、繁琐的数据整理和分析。
她需要信息,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容氏运作的模式,了解“云水间”项目组里每一个关键人物的风格和偏好,了解容景深在商业上的思路和底线。
同时,在无人注意的深夜,她电脑上那个名为“第三条路”的文件夹,内容在悄然增加。
她不再执着于纯粹的“诗意”,也不再完全屈从于冰冷的“商业”。她开始寻找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她重新研究地块,不再只看历史和文人轶事,也分析地质报告、交通流量、周边消费潜力。她将苏晴那些浮夸的元素拆解、提炼,保留其“吸睛”的核心,却用更高级、更内敛的设计语言去表达。
她甚至偷偷查阅了容景深早年尚未执掌容氏时,参与过的一些非核心项目报告。她发现,那时候他的设计偏好,并非如今日这般只看重回报率,反而对一些具有社会价值、能提升品牌美誉度的长期项目流露出兴趣。虽然只是蛛丝马迹,但沈未曦捕捉到了。
她在赌。赌那个冰冷的商业机器外壳下,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作品”而非纯粹“商品”的追求。
这个过程比单纯做一个“好”方案要艰难百倍。它需要精密的计算,也需要灵光一闪的直觉;需要迎合,也需要不动声色的引导。这不再是设计,更像是一场心理博弈。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用再多的遮瑕膏也盖不住。林薇看着心疼,却也知道劝不动,只能变着法儿给她补充营养。
这天,项目大组召开进度会议。沈未曦作为边缘人员,照例坐在角落,安静地记录。
会议进行到一半,讨论到度假区核心酒店大堂的设计时,陷入了僵局。总部来的设计总监坚持采用欧式宫廷风,认为这是“奢华”最直接的体现;而另一位资深设计师则主张极简现代风,强调“未来感”。
双方争执不下,王经理和稀泥的本事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会议室里弥漫着焦躁的气氛。
一直沉默的容景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耐心耗尽的前兆。他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最后,竟落到了角落里的沈未曦身上。
“你,”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的争论瞬间停止,“记录了半天,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讶、疑惑,甚至几分看好戏的神情,齐刷刷地投向沈未曦。
王经理额头冒汗,急忙道:“容总,未曦她主要负责辅助工作,这个……”
容景深一个眼神扫过去,王经理立刻噤声。
沈未曦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放下。她抬起头,迎上容景深审视的目光。他没有叫她沈设计师,也没有叫她的全名,只是一个疏离的“你”。
她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只看着主位上的容景深,声音清晰平稳:“容总,我认为无论是欧式宫廷还是极简现代,放在‘云水间’这个特定的、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地块上,都显得有些……突兀和生硬。”
那位总监立刻皱起眉头,面露不悦。
沈未曦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回归东方语境,但并非简单的仿古?比如,提取本地建筑中的‘椽柱’、‘格栅’元素,用现代材料和工艺重新解构,营造既有传统韵味,又符合现代审美和功能需求的空间?这样,既避免了与周边文化环境的割裂,也能形成我们独特的品牌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