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2年8月1日,监国朱亨嘉在重庆府集结军队后
率领第一、第二、第六军,浩浩荡荡开赴山陕
朱亨嘉的王驾与大军并未走相对平坦的潼关道全程,而是自西安誓师后,取道更为艰险、却可直抵潼关后侧的蓝田、商洛一线
此乃出其不意之策,亦是为了更好地勘察秦岭北麓地形,防备清军可能的小股渗透
浩荡大军,如同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钢铁巨蟒
在苍翠险峻的秦岭山脉间缓缓蠕动,其威势足以令山河变色。
近二十万大军的行进,是天地间最雄浑的乐章。
走在最前方的是第六军的精锐斥候与尖兵营
他们轻装简从,如同巨兽敏锐的触角,穿梭于密林险壑之间,清除着一切可能的障碍与眼线
紧随其后的是第一军的主力,士卒们扛着燧发鲁密铳,枪刺如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沉重的火炮由双挽甚至四挽的骡马拖拽,包铁的木轮碾压在古道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隆隆声响,仿佛大地都在随之震颤
后勤团的车辆连绵不绝
上面满载着粮草、弹药、营帐以及各类军械,民夫和辅兵们喊着号子,推动着车辆艰难前行。
中军处,“朱”字监国大纛与“奉天靖难”的大旗迎风猎猎作响
朱亨嘉并未安坐于銮驾之中,而是一身青袍轻甲,腰佩长剑,骑在一匹神骏的河西骏马上
他目光沉静,不断扫视着行军队伍与两侧巍峨的山势
傅弘烈、殷南昭、杨展、季斯言等高级将领皆披甲持锐,簇拥在其周围,神情肃穆,偶尔低声交换着对地形和军情的看法
精锐的近卫营骑兵环伺在侧,甲胄鲜明,刀弓完备
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队伍虽庞大无比,却纪律严明,除了军官短促的口令、车轮碾压声、马蹄声、以及无数脚步踏地的沙沙声外,并无太多喧哗
唯有那弥漫于空气中的、如同实质般的肃杀之气
以及兵甲反射出的无边寒光
无声地宣告着这是一支足以撼动天下的强军。
连日翻山越岭,人马皆疲
这日午后,大军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古塬地展现在眼前
塬上一片古建筑群静静矗立,背倚苍茫秦岭,前瞰蜿蜒渭水,虽略显残破,却自有一股穿越千年的肃穆与苍凉之气弥漫其间
前方引路的兵部侍郎邓士廉在庞小宠的引领下,小跑至朱亨嘉马前
躬身禀报:
“启禀监国,前方便是五丈原了,那祠庙乃是武侯祠。”
“五丈原……”
朱亨嘉勒住马缰,望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名,眼神骤然变得深邃复杂
他抬手,沉声道:
“传令,中军及各部队序,于此塬下择地暂歇一个时辰
埋锅造饭,喂饮马匹,各部派出斥候,警戒四方
非执勤之将官,可随本王入祠祭拜。”
命令迅速通过旗号与快马传达下去
庞大的军队如同精密的机器,高效而有序地停止前进,开始利用地形建立临时营寨
缕缕炊烟升起,人马的喧嚣声渐渐取代了行军的寂静
却依旧保持着严格的军纪。
朱亨嘉在众将及近卫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五丈原
秋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也吹动着将士们的衣甲和旗帜
站在塬上,极目远眺,山河形势尽收眼底,一股历史的磅礴感扑面而来。
祠庙显然已被先遣的快手简单清理过
但斑驳的墙壁、剥落的漆色、古旧的匾额以及庭院中那几株虬枝盘结、据传为武侯手植的古柏,无不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沉重。
朱亨嘉整理了一下衣冠,率领大臣们神色庄重地步入正殿
殿内光线略暗,诸葛武侯的塑像端坐其中,羽扇纶巾,面容清癯,目光深邃
仿佛仍在为未竟的北伐大业而深谋远虑,又似带着一丝难以释怀的遗憾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和陈旧木料的气息。
他亲自从祠中守庙人颤抖的手中接过三炷清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之中
而后后退三步,对着武侯塑像深深一揖
身后,傅弘烈、殷南昭、杨展、季斯言、邓士廉、雷跃龙等一众文武重将
以及许多闻讯自发前来的中下层军官、甚至一些老兵,皆神情肃穆,黑压压地跪倒一片,随同行礼
殿内殿外,鸦雀无声
唯有甲叶的轻微摩擦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更添庄严肃穆。
礼毕,朱亨嘉凝视着武侯塑像,良久,才缓缓转身,面向庭中肃立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与穿透力:
“诸位,”
他开口,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锐气、或饱经风霜的脸庞
“可知此地是何处?”
“一千四百年前,蜀汉丞相诸葛亮
武侯卧龙先生
为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六出祁山,北伐曹魏
最终,天不假年,油尽灯枯
便是在这五丈原上,赍志以殁,星落秋风!”
他的声音带着沉痛与惋惜,将士们无不屏息凝神
仿佛能看到千年前那支同样执着北伐的军队,最终功败垂成的悲壮场景。
“武侯之才,经天纬地,冠绝古今;武侯之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终其一生,未能成功,未能亲眼见到汉旗飘扬于中原!
为何?”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
“非因其智谋不足!非因其不够忠诚勤勉!
乃因国小民疲,后继乏人!乃因天命有时,难以强求!
乃因独木难支,难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