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归墟之眼的虚无空间里。幽萝诡秘的身影与那幅撕裂人心的星图一同消散,只留下亿万星砂湮灭的微光残痕,如同嘲讽的余烬。
楚萧站在原地,幽冥之力的禁锢骤然消失,身体却比被束缚时更僵硬。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道身影上——寒月女帝凌清雪。
她不再是那位高悬九天、清冷孤绝的月之化身。此刻的她,像一尊被重锤击碎的冰雕,僵立在冰冷镜面般的地上。周身翻涌的冰晶风暴早已溃散无踪,银白帝袍无力地垂落,勾勒出微微佝偻的肩背线条。那张万年冰封、绝美无瑕的脸庞,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冰蓝色的长发失去了月华般的光泽,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倒映万古寒冰的冰眸,此刻空洞地睁着,瞳孔深处是支离破碎的冰原,凝固着滔天的震骇与……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无尽寒风中的茫然绝望。
她甚至无法握紧那柄象征权柄的寒冰帝剑。剑尖无力地垂向黑色地面,剑身上流转的符文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幽萝那句轻描淡写却恶毒如诅咒的话语,仿佛仍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冰棺里的夫君,可还安好?”
“弑夫证道”!
这四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凌清雪万载筑起的冰封心防,将最不堪回首、最血腥黑暗的秘密,血淋淋地挖出来,曝晒在这片死寂的归墟之眼!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孤高、所有用以支撑自己走过无尽岁月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楚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痛得厉害。他见过她在矿场寒气反噬时隐忍的痛楚,见过她在朝堂上面对质疑时的冰冷威压,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这种脆弱,比任何帝尊的怒火都更具冲击力。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幽冥气息,压下翻腾的复杂心绪——震惊、疑惑,还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珠胎下落未明,契约危机未解,他不能让她在这里彻底崩溃。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冰之女帝走去。靴底踏在光滑冰冷的镜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凌清雪。”楚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唤醒她涣散的神智。他没有用“女帝”这个尊称,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往事击垮的女人。
凌清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落在楚萧脸上。那目光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麻木的痛楚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幽萝……”她破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冰面,“她……知道……”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银色睫毛剧烈颤抖,一滴冰晶般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从眼角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还未坠地,便在半空中冻结成一颗细小的、折射着幽暗星光的冰粒,“啪嗒”一声轻响,碎裂在黑色的镜面上。
那细微的碎裂声,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楚萧记忆深处的某个闸门。矿洞深处,那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老矿奴,临死前死死攥住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也是这般绝望的死灰色。那时,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无力地握着那双枯槁的手,感受着生命在指缝间一点点流逝。
此刻的感觉,何其相似。
楚萧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上前,在凌清雪下意识想要后退躲避的瞬间,伸出自己粗糙、带着矿场烙印和老茧的手,坚定而有力地,握住了她那只冰凉刺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嘶……”凌清雪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睁开眼,冰眸中瞬间爆发出刺骨的杀意和抗拒,本能地想要挣脱!帝尊的骄傲让她无法容忍这种“亵渎”,尤其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刻!恐怖的寒气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汹涌而出,意图将楚萧瞬间冻结!
然而,楚萧的手握得更紧了。他没有躲避那刺骨的寒流,任由那股足以冻结神金的寒气顺着他的手臂经络疯狂入侵,皮肤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识海中,混沌珠嗡鸣震颤,被动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精纯而狂暴的寒月本源之力,转化为一丝丝精纯的混沌暖流,艰难地对抗着彻骨的冰冷。
剧痛如同无数冰针在血肉骨髓中攒刺!楚萧的牙关瞬间咬紧,额角青筋暴起,脸色变得比凌清雪还要苍白几分。但他没有松手,反而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传递过去。
“看着我!”楚萧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灼灼地迎上凌清雪满是杀意与惊惶的冰眸,“幽萝说什么不重要!她就是想看你崩溃!看我们内乱!”他另一只手指向头顶那片虚无的暗紫色天幕,“珠胎还在她手里!契约还在!九帝的故里还等着我们去揭开真相!你在这里倒下,就真的如她所愿了!”
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剧痛和混沌珠疯狂运转带来的眩晕感,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矿工特有的那种粗糙的、却直击人心的坦诚:“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弑夫证道’?去他娘的狗屁碑文!我只知道——”他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扫过她眼中那片被击碎的冰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此刻,你站在这里。而我,就在这里。”
“我在。”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安慰,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宣告——他在这里,与她一同面对这冰冷的归墟,面对那未知的、充满恶意的“故里”。
“……”凌清雪眼中那刺骨的杀意和抗拒,在楚萧灼热的目光和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我在”二字冲击下,如同遇到烈阳的薄冰,开始一点点地消融、瓦解。她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暖意,正艰难地对抗着她失控逸散的寒气。更感受到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对生命本身的珍视,和一种……沉甸甸的担当。
他不在乎她是否真的“弑夫”,他只在乎她此刻是否崩溃,只在乎那丢失的珠胎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契约危机!
这份赤诚坦荡的“不在乎”,反而像一道温暖的光束,穿透了她内心厚重的冰层,照进了那片被尘封万载、早已死寂的黑暗角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远比刚才那滴冰泪更加汹涌的情绪冲击着她的理智。她猛地别过脸,避开楚萧灼人的视线,肩膀却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汹涌而出的寒气,终于不再带着攻击性,反而像是溃堤的洪水,渐渐平缓、收敛。
楚萧手臂上的冰霜停止了蔓延,剧痛稍减。他清晰地感觉到掌中那只冰冷的手,虽然依旧僵硬,却不再剧烈地颤抖,也不再试图挣脱。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
“走吧。”凌清雪的声音响起,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沙哑,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河水。她终于重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破碎的冰原并未消失,但被一种更深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决绝所覆盖。“去广寒冰宫。”她挣脱了楚萧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指尖在空中一点,一道纯粹由月华凝结的冰蓝色空间门户无声无息地在两人面前洞开,门内涌出比归墟之眼更加刺骨、带着永恒孤寂意味的寒风。
“真相,就在那里。”她看着那扇门,眼神复杂至极,恐惧、痛恨、还有一丝……无法逃避的宿命感。她率先一步,踏入了那片冰寒的月光之中。
楚萧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一步踏出,时空转换。
凛冽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细碎的冰晶,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皮肤。楚萧下意识地运转混沌珠,一层淡淡的灰色混沌气萦绕周身,才堪堪抵挡住这股极致的寒意。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永恒冰封的广袤世界。天空是深邃的冰蓝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道巨大的、散发着清冷月辉的冰轮高悬天际。脚下是厚达不知多少万丈的玄冰层,晶莹剔透,冰层深处隐约可见被冻结的山脉、河流、甚至巨兽的轮廓。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冰原、高耸入云的冰山、垂挂如刀锋的冰凌。一片死寂,一片苍白,唯有刺骨的寒风在冰山之间呼啸穿梭,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而在冰原的中心,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孤绝的宫殿——广寒冰宫。
整座宫殿完全由最纯净的玄冰髓雕琢而成,通体晶莹剔透,折射着天际冰轮的清冷光辉,散发着亘古不化的极寒气息。宫殿的造型并不繁复,线条冷硬而流畅,如同巨大的冰晶自然生长而成,飞檐斗拱都如同尖锐的冰棱。巨大的宫门紧闭着,门上没有华丽的浮雕,只有无数天然形成的、如同泪痕般的冰裂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孤寂与哀伤气息。
这里,就是寒月女帝凌清雪的诞生之地,她的力量之源,也是她万载孤寂的囚笼。
凌清雪站在冰宫紧闭的巨大宫门前,身影显得异常单薄。她仰望着这座与她生命息息相关的宫殿,冰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按在那布满冰裂纹路的巨大宫门之上。
嗡——!
整个广寒冰宫仿佛活了过来!门上的冰裂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冰蓝色光芒!一股源自血脉本源的磅礴月华之力从凌清雪掌心涌出,注入宫门。
咔嚓…咔嚓嚓……
沉重的、仿佛冻结了万载时光的摩擦声响起。那两扇巨大无比的玄冰宫门,在凌清雪的力量引导下,缓缓地向内打开!
一股比外界更加浓郁、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寒流,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苏醒后的吐息,猛地从门内狂涌而出!寒风中夹杂着细碎的冰尘,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打在楚萧护体的混沌气上,发出密集的“嗤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