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似乎被矿洞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暂时慑住,天地间只余下呼啸过后的低沉呜咽。一轮残月,孤零零地悬在铅灰色的天幕上,吝啬地洒下几缕清冷的光,勉强照亮了玄铁矿洞外狼藉的雪地。
楚萧几乎是拖着大牛那铁塔般沉重的身躯挪出来的。每走一步,脚下冻结的雪壳就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和他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寒气无孔不入,疯狂舔舐着他过度催动混沌珠后近乎干涸的经脉,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无数冰针,灼痛从喉管直抵肺腑。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尤其是那双曾经死死按在大牛心口、此刻正用力架着兄弟的手臂,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冷光。
几个矿工兄弟七手八脚地从楚萧肩上接过大牛,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用能找到的所有破布、草垫紧紧裹住。大牛虽然脱离了死神的怀抱,但脸色依旧灰败如土,嘴唇青紫,身体在厚实的包裹下仍止不住地打颤。
“楚哥…谢…谢…”大牛牙齿格格作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感激。
“省点力气,好好暖和着。”楚萧拍了拍他冰冷的肩膀,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自己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搓了搓几乎冻僵的脸颊,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四周,一片死寂的银白中,唯有一抹微弱的生机倔强地刺破冻土,撞入眼帘。
那是一株不知名的枯枝。
它从厚厚的积雪和坚硬的冻土里钻出来,细瘦得可怜,通体覆盖着坚硬的冰壳,仿佛一块毫无生命的冰雕。唯有一小截枝头,艰难地探向月光的方向,挂着一串凝实的冰棱,像垂死的泪滴。在它周围,是彻底被冰封、了无生机的土地。这株枯枝,像极了矿洞里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卑微、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肯低头的倔强。
楚萧心头猛地一颤。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截早已褪去鲜红、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细绳。这是当年在矿洞深处,一个同样没能熬过煞气寒冬的老矿工,在弥留之际塞给他的,说是“沾过点福气,兴许能挡点灾”。它粗糙、简陋,甚至有些可笑,却是楚萧矿奴岁月里,为数不多能握在手里、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他沉默地站在这株被冰封的枯枝前。寒风卷起他单薄衣袍的下摆,刮在脸上生疼。他伸出冻得通红、关节僵硬的手,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开始解手腕上那截旧绳。细绳被冰霜和汗水浸透,冻得梆硬,指头几乎不听使唤,几次都未能成功。他抿紧唇,哈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用冻僵的指甲一点点抠开那死结。
终于,细绳解下,躺在他同样冰冷的掌心。褪色的红,在惨白的月光下,微弱得如同一点将熄的余烬。
楚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枯枝上尖锐的冰棱。他试图将红绳系在枯枝最靠近根部、似乎最“强壮”的位置,但手指被冻得不灵活,动作显得格外生涩笨拙。他试了几次,细绳才勉强绕过枯枝,打上一个歪歪扭扭、随时可能散开的结。
“……”他对着这株无声的、冰封的枯枝,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带着矿工特有的、面对绝境时近乎执拗的祈愿,“…活下来。”
褪色的红绳在凛冽的寒风中轻轻飘摇,像一面微小的旗帜,在死寂的冰原上宣告着某种不屈的意志。那点微弱的红,成了这片银白世界里唯一的暖色。
远处,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山崖顶端。一道清冷如月的纤细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
凌清雪冰蓝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发梢凝结的细小冰晶折射着残月的冷辉。她身上那袭素雅的冰蓝宫装,与这污浊、残酷的凡尘雪地格格不入,纤尘不染。足踝处,那枚精巧的银铃,在呼啸的风中寂然无声,仿佛也被这极寒冻结。
她清绝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冰蓝的眸子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穿透冰冷的夜色,遥遥落在矿洞出口处那个蹲伏的、笨拙系着红绳的身影上。落在那截在寒风中飘摇的、褪色的旧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