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潮水退得极快,露出的滩涂泛着青黑色的淤泥,像一张贪婪的巨口。丁德兴站在“威远号”的甲板上,望着滩涂上正在装卸的粮草,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粮草是从江浙调来的,用粗麻袋装着,袋口露出的糙米里还混着沙粒——练子宁在苏州催粮催得紧,粮官们只能用这种陈米充数。
“将军,铁帅的信使到了!”副将举着封信,从摇晃的跳板上快步走来,靴子上沾着的淤泥在甲板上印出一串黑脚印。
丁德兴接过信,指尖刚碰到信纸就皱起了眉——纸太薄,墨迹都透了过来,显然是急着写就的。铁铉的字迹向来沉稳,这次却有些潦草:“燕军在漳州港外游弋,似有伏击之意。粮草至关重要,可分三批转运,主力沿内海而行,另派两队疑兵走外海牵制。切记,勿贪功冒进。”
“疑兵?”丁德兴把信往甲板上一摔,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信纸,“铁老帅是越老越胆小!朱棣的水师主力都在吕宋,漳州港外能有几艘船?”他指着滩涂上的粮草,“这五万石粮,等分成三批,得到猴年马月才能运到马尼拉?告诉弟兄们,明日卯时,所有船一起出发,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副将还想劝,却被丁德兴瞪了回去。这位老将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当年在鄱阳湖,他敢带着三艘小船就去撞陈友谅的主舰,此刻更不会把几艘“游弋的燕军船”放在眼里。
夜色降临时,泉州港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串在黑丝绒上的明珠。丁德兴没注意到,港外的礁石后,有艘不起眼的小渔船正悄悄收起风帆,船尾的渔夫从鱼篓里掏出个铜管,里面装着块刻着“全军出动”的木牌——他是朱棣安插在泉州的密探,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半个月。
次日拂晓,外海
建文军的船队像条长蛇,在海面上铺开。丁德兴的“威远号”走在最前面,船帆上的“丁”字旗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船头,手里把玩着洪武爷赐的虎头令牌,令牌的棱角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这是他从军四十年的凭证,也是他敢硬闯燕军防线的底气。
“将军,前方发现雾障!”了望手的喊声带着惊慌。
丁德兴抬头,只见前方的海平面上突然涌起一团浓白的雾,像堵墙似的挡住了去路。更诡异的是,雾里隐约传来鼓声,却听不清方位。“传令下去,保持阵型,加速冲过去!”他拔出腰刀,“燕军想故弄玄虚,没那么容易!”
船队刚驶进雾区,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殿后的“平波号”突然倾斜,船尾冒出黑烟,隐约传来惨叫。“是臼炮!”副将嘶吼着,“他们在雾里设了埋伏!”
丁德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不通,燕军的臼炮怎么会在这里?吕宋海战之后,朱棣的主力应该被铁铉牵制在马尼拉才对。“左转向,靠内海走!”他吼道,内海有暗礁,大型战船不好施展,或许能避开伏击。
可已经晚了。雾里突然冲出十几艘快船,船上的燕军弓箭手射出火箭,精准地落在建文军的粮船上。干燥的麻袋遇火就燃,转眼间,三艘粮船就成了火船,浓烟滚滚,把周围的雾都染成了灰黑色。
“放连珠铳!”丁德兴嘶吼着,亲自抱起一挺连珠铳,对准雾中的快船扣动扳机。铅弹呼啸着穿雾而去,却只打中了船帆。那些快船异常灵活,像泥鳅似的在船队里穿梭,明明看着要撞上,却总能在最后一刻转舵避开。
“将军,右舷发现大福船!”
丁德兴转头,只见三艘挂着“洪武”旗号的大福船正破雾而来,船舷两侧的臼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威远号”。他这才明白,燕军根本不是小股伏击,而是布了个口袋阵——快船负责搅乱阵型,大福船负责摧毁主力。
“轰!轰!”
臼炮的轰鸣震耳欲聋。一颗铁弹擦着“威远号”的船桅飞过,桅杆应声断裂,帆布像只受伤的大鸟,打着旋儿坠入海中。更要命的是,另一颗铁弹正中粮舱,麻袋里的糙米混着火药炸开,整个甲板都被米和火覆盖,士兵们在滚烫的米粒中惨叫翻滚。
“弃船!快弃船!”丁德兴被气浪掀翻在地,爬起来时,头发已经被火星燎焦。他看着周围燃烧的战船,看着那些跳海的士兵被燕军的快船碾压,突然想起铁铉的信——“勿贪功冒进”。
可一切都晚了。一艘燕军快船撞了过来,船头的铁撞角刺穿了“威远号”的船身。丁德兴拔出腰刀,想跳上对方的船,却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胛。箭簇带着倒钩,他一挣扎,倒钩就撕裂了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铠甲。
“丁老将军,降了吧!”快船上传来俞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王爷说了,只要您归顺,澳洲的火器营由您执掌。”
丁德兴咳出一口血,血珠溅在虎头令牌上,红得刺眼。“我丁德兴是洪武爷的兵,只认大明正统!”他举起令牌,狠狠砸向俞靖,“朱棣叛贼,休想让我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