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淮安城内,朱棣正召集将领议事。丁德兴的胳膊上缠着绷带,那是前日巡查鹿砦时被流矢划伤的,此刻他正指着地图上的海州:“末将得到消息,冯诚带了五千骑兵出了徐州,看动向像是奔海州去了。”
朱棣放下手里的茶盏,茶沫在水面上打了个旋。“五千人?冯诚这点兵力,不够填海州的护城河。”他看向俞靖,“吕宋的粮船什么时候到?”
“按路程,后天就能进淮河。”俞靖答道,“不过……水手来报,最近海州附近有小股骑兵出没,怕是不太平。”
朱棣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海州是他的软肋,那里的盐不仅能换粮,还是神机营火药的原料,绝不能有失。“吴良,你带两千神机营去海州,”他突然起身,玄色披风扫过案几,“不用跟冯诚硬碰,把连珠铳架在盐仓周围,他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吴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王爷放心,保管让冯诚那小子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吴良走后,丁德兴有些担忧:“王爷,咱们在淮安的兵力本就不多,再分两千去海州,要是常茂趁机来攻……”
“他不敢。”朱棣走到城墙上,望着南岸的燕军营地,那里的篝火像星星般散落,“淮河一战,常茂的锐气已经没了。他现在最想做的,是等沐春的兵马到了再说。”
丁德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想起件事:“对了,康茂才派人送来密信,说沐春的军队里,有不少朱允炆的旧部,还带着‘建文’的旗号。”
朱棣笑了笑,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在阴影里,一半亮着:“沐春这是想脚踩两条船。他既想让朕信他是来助战的,又想让朱允炆觉得他没忘旧情。”他转身下了城楼,“传令下去,神机营今夜加强戒备,其他的……等着看好戏就是。”
夜色渐深,海州城外的芦苇荡里,冯诚的骑兵正在休整。朱文正嚼着干硬的饼子,突然指着远处的官道:“将军,你看!”
十几辆马车正从西边驶来,车辕上插着燕军的旗号,赶车的都是精壮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兵器。冯诚眯起眼,突然压低声音:“是吴良的人!他们怎么来了?”
朱文正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咱们的行踪暴露了?”
冯诚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他突然想起出发前朱允熥的眼神,那里面除了命令,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难道……陛下早就知道朱棣会派兵?那让他来海州,到底是为了袭扰粮道,还是……
“将军,怎么办?”朱文正的声音发颤,“要不……咱们撤吧?”
冯诚深吸一口气,月光照亮他年轻却倔强的脸:“撤?军令状都立了,怎么撤?”他拔出佩刀,刀刃在夜里闪着寒光,“传下去,改用火攻,把马尾巴都绑上柴草,点火后往城门冲!咱们就算死,也得把海州的盐仓烧了!”
骑兵们沉默着照做,马尾巴上的柴草浸了火油,一点就着。冯诚看着那些燃烧的火把,突然觉得像无数只萤火虫,要把这漆黑的夜烧出个窟窿。
“杀!”
他大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五千骑兵紧随其后,燃烧的马尾拖着长长的火尾,像条火龙,撞向海州的西门。城楼上的守军果然慌了神,乱箭如雨般射下来,却挡不住疯了般的骑兵。
就在快要冲到城门口时,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不是火铳,是连珠铳!黑色的铳口从盐仓的屋顶探出来,喷吐着火舌,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像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
“是陷阱!”朱文正嘶吼着,用身体护住冯诚,一枚铅弹呼啸着穿过他的胸膛,鲜血溅了冯诚一脸。
冯诚愣住了,他看着朱文正倒在地上,看着身边的骑兵一个个倒下,突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颗弃子。朱允熥根本不是要他袭扰粮道,是要他用五千人的命,拖住吴良的神机营,为沐春东进争取时间。
“撤退!快撤退!”冯诚嘶吼着,调转马头往回跑。可已经晚了,吴良的神机营像张网,从盐仓周围围拢过来,连珠铳的射击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海州城头时,战斗已经结束。冯诚带着不到一千的残兵冲出重围,身后是燃烧的盐仓——他们终究还是烧了一角,却付出了四千人的代价。
淮安城楼上,朱棣看着海州方向升起的黑烟,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对丁德兴说:“传旨,厚葬朱文正。另外,告诉吴良,把冯诚的残兵放回去——朱允熥想借刀杀人,咱们就让他看看,他的算计,到底值多少人命。”
丁德兴领命而去,朱棣望着徐州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依旧阴沉。他知道,沐春的兵马已经过了贵阳,朱允炆在云南厉兵秣马,而朱允熥……这位年轻的“洪武续”陛下,为了赢,已经开始不择手段。
淮河的水依旧向东流,带着血腥味,也带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算计,奔向遥远的黄海。而这场裹挟着所有人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