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兴突然想起朱元璋还在时,曾指着南京城头的龙旗对他们说:“这天下,能坐得稳的,从来不是最狠的,是最能忍的。”那时朱允熥站在旁边,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服气。
“殿下,”周德兴低声道,“不如等平定云南再说?朱允炆还在沐春那里,若是咱们与朱棣反目,怕是会……”
“沐春?”朱允熥打断他,将密信递给进来领命的朱文正,“他不过是想坐收渔利。本王若连朱棣都摆不平,沐春只会更快倒向朱允炆。”
朱文正揣好密信,粗声粗气地问:“殿下,要是朱棣的人没死绝,跑回去报信咋办?”
“那就让他们报。”朱允熥走到烛台边,火苗在他瞳孔里跳跃,“本王倒要看看,他朱棣敢不敢撕破脸皮,在这长沙城里跟本王开战。”
朱文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末将明白!这就去给常将军送信,保证让朱棣的人连湘潭的水都喝不上一口!”
朱文正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后,周德兴望着案上的徐州协议——那份朱允熥与朱棣共同签下的盟约,此刻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像一张即将被撕碎的废纸。
“你说,太祖皇帝若是知道咱们这般内斗,会不会……”周德兴的话没说完,就被朱允熥冷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太祖皇帝?”朱允熥从案上拿起那枚玉印,在烛光下细细端详,“他老人家当年不也借着小明王的旗号,最后……”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让周德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深夜的湘江上,俞靖正指挥水手将最后一批硫磺搬上船。他望着长沙城头渐渐熄灭的灯火,总觉得心里发慌。三天前朱棣派他来长沙时,特意嘱咐过:“朱允熥这人,十岁就能为了只猎鹰,把自己的堂弟推下悬崖,你万事小心。”
“千户,都装完了。”亲兵捧着账册过来,“周德兴说,船坞图纸明天一早送来。”
俞靖点点头,正想下令起锚,却看见岸边跑来个黑影,手里举着面朱棣水师的旗号。“是咱们的人!”亲兵喊道。
黑影很快被带到船上,是个浑身湿透的斥候,甲胄上还沾着河泥。“千户!出事了!”斥候的声音发颤,“小的们在湘潭附近发现常茂的骑兵,看旗号有五千人,像是在设埋伏!”
俞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湘潭?那里根本不在朱棣与朱允熥约定的防区。“他们带了什么武器?”
“看不清,只看到不少火箭筒,还有……像是要堵河道的沉船。”斥候的牙齿打颤,“小的们差点被巡逻兵发现,好不容易才绕回来。”
俞靖攥紧了拳头。他想起出发前朱棣的叮嘱:“若朱允熥有异动,不必请示,立刻带船队回淮安。”可船上的硫磺还没运完,这是水师急需的火药原料。
“给长沙城里的联络点发信号,问船坞图纸能不能现在送过来。”俞靖望着远处长沙城的轮廓,那里的布政使司衙门还亮着灯,“就说……水师急着南下,不能耽搁。”
信号兵很快在船头燃起三堆篝火,按照约定,这是“有紧急事务”的意思。可等了半个时辰,对岸始终没有回应,只有风卷着硝烟味,在甲板上打着旋。
“千户,不对劲!”了望手突然高喊,“下游有船队过来了,看旗号……是常茂的人!”
俞靖冲到船舷边,果然看见黑压压的船队顺流而下,船头插着“朱”字大旗,帆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瞬间明白了——朱允熥根本没打算履约,所谓的船坞图纸,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幌子。
“起锚!立刻返航!”俞靖嘶吼着拔出佩刀,“神机营准备!给常茂送份‘大礼’!”
水手们手忙脚乱地起锚,绞盘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常茂的船队已经逼近,火箭带着哨音射过来,落在甲板上燃起小火苗。俞靖指挥神机营士兵架设连珠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消息带回淮安,朱允熥这是要撕破脸了!
而此时的布政使司衙门,朱允熥正站在窗前,听着远处湘江传来的炮声。周德兴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封被截获的密信——是俞靖派人送往淮安的,信上只有八个字:“朱允熥反,速回师。”
“看来,朱棣的人不傻。”朱允熥将密信扔进烛台,火苗“腾”地窜起,很快将信纸吞噬,“常茂那边,该动手了。”
周德兴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那火焰像极了朱元璋当年在鄱阳湖点燃的火攻船,烧了三天三夜,把整个江面都染成了血色。他不知道这一次,长沙的火,要烧到什么时候才能熄灭。
窗外的炮声越来越密,间或夹杂着火箭破空的尖啸。朱允熥转身走到案前,拿起那枚朱允炆的玉印,在烛光下轻轻摩挲着。“告诉常茂,不必留活口。”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本王要让朱棣知道,这长江以南,姓朱,但不姓朱允炆,更不姓朱棣。”
周德兴躬身领命,转身时,瞥见案上那卷被朱允熥撕碎的徐州协议,碎纸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在烛火边打着旋,最终还是被卷入了跳动的火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