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站在伦敦港的栈桥上,手里攥着个黄铜怀表——那是朱文正塞给他的临别礼物,表盖内侧刻着极小的“天枢”二字。咸腥的海风卷着煤烟味扑过来,把他粗布外套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不远处,几个英国码头工人正扛着木箱走过,嘴里骂骂咧咧的,口音重得像含着块石头,他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是在抱怨工钱被管事克扣了。
“喂!新来的!”一个络腮胡工头冲他吼,手里的皮鞭在地上抽得啪响,“还愣着干什么?那箱香料要是洒了,扣你半个月工钱!”
胡大海连忙低下头,用刚学的伦敦腔应道:“来了,先生。”他弯腰扛起木箱,心里暗骂——这箱子里哪是什么香料,是康茂才特意调制的硫磺火油,外面裹着三层粗布,闻着倒真有股胡椒味。他的身份是“来自印度的香料商人”,通关文书上写着“阿米尔”,那是华云龙帮他起的名字,据说在阿拉伯语里是“王子”的意思。
“你这伙计看着倒壮实。”一个戴三角帽的海关官员走过来,手里的手杖敲着胡大海的木箱,“里面真是胡椒?最近总有些东方人,借着做生意的名头鬼鬼祟祟。”
胡大海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脸上却堆起笑:“大人说笑了,小的在孟买做了十年生意,通关文书上都写着呢。”他故意把“孟买”两个字说得含糊,混着点波斯口音——这是训练时老教习教的,越是混杂的口音,越不容易被挑出破绽。
官员眯着眼打量他半天,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胡大海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悄悄按在藏在腰间的短铳上——那铳被锯短了枪管,刚好能塞进腰带。好在官员只是瞥了眼他锁骨处的刀疤,哼了声:“看你这疤,倒像个打家劫舍的。”
“年轻时跟海盗抢过生意。”胡大海顺着话头编,“在马六甲海峡,被葡萄牙人的火枪崩的。”这话半真半假,那疤确实是火枪打的,不过是在去年的大西洋海战中,被英国水兵的流弹擦过留下的。
官员似乎信了,挥挥手放行。胡大海扛着箱子往码头深处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瞥见栈桥下的阴影里,耿炳文正穿着水手服,假装给船底刷桐油,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跟着他——按计划,耿炳文的身份是“荷兰水手”,负责监视港口的战船动向。
两人擦肩而过时,耿炳文用荷兰语骂了句“该死的潮水”,胡大海脚步不停,心里却记下了——这是暗号,意思是“港口东侧有三艘英国战列舰,正在装炮弹”。
与此同时,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上,华云龙正举着杯红酒,站在一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前。他穿着丝绸马甲,假发梳得油亮,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活脱脱一个法国贵族。门童接过他的请柬,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他:“德·拉罗什先生?您的马车看着有些旧了。”
“哦,最近在研究东方哲学,觉得简朴些好。”华云龙用流利的巴黎腔回答,手指在请柬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给藏在暗处的同伴发信号。请柬是伪造的,真正的主人三天前被他敲晕在郊外的酒馆里,此刻正被捆在马车后备箱里,嘴里塞着麻布。
客厅里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法国陆军大臣正在和几个将军说笑,手里的银叉叉着块鹅肝。华云龙端着酒杯凑过去,故意把红酒洒在将军的制服上:“啊,抱歉,我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先生。”将军皱着眉擦衣服,语气却还算客气——华云龙选的这个身份“德·拉罗什”,据说是个偏远省份的贵族,在巴黎没什么熟人,正好方便打探消息。
“听说贵国的新火炮威力惊人?”华云龙帮着递过手帕,眼睛却瞟向将军腰间的佩剑——剑鞘上刻着皇家军械库的徽记,“我在里昂见过样品,射程比英国的远多了。”
将军果然来了兴致,得意地扬眉:“那是自然,我们的工程师改良了火药配方,能打三里地。下个月,就要运到北非去,让那些阿拉伯人见识见识。”
华云龙心里一动——北非?那不是离明朝的埃及属地很近吗?他刚要追问,陆军大臣突然开口:“拉罗什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丝绸和茶叶。”华云龙笑着举杯,“主要和东方贸易,不过最近听说红海不太平,正想请教几位大人,走哪条航线更安全。”他故意把话题引向海路,耳朵却仔细听着将军们的谈话,把“皇家军械库”“下月初三运货”“北非港口”这些词暗暗记在心里。
马德里的太阳广场上,周德兴正蹲在画摊前,假装挑选油画。他的草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上沾着点烟灰——这是为了模仿西班牙流浪汉的样子。画摊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正用西班牙语骂着税吏,周德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手指却在画布背面飞快地画着什么。
“又来打听消息?”老头突然压低声音,用生硬的汉语说,“昨天海军大臣的马车,在普拉多大道上被人用石子砸了。”
周德兴的笔顿了顿——老头是锦衣卫安插在马德里的线人,十年前从泉州偷渡过来,靠画假画为生。“砸马车的人,是不是穿棕色斗篷?”他问,这是天枢密探的统一着装。
“不是,是几个学生。”老头啐了口唾沫,“不过海军大臣今早退朝时,说要加强加的斯港的防卫,好像有艘叫‘无敌’号的战船要下水。”
周德兴的笔尖在画布上勾勒出港口的轮廓,加的斯港的位置被他用朱砂点了个小点:“船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