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卫的城墙下还残留着夏末的热浪,徐达却已踩着晨露登上了新筑的敌楼。他手扶垛口,望着关外连绵的草原,那里的草色已从浓绿转为苍黄,风卷着草叶掠过大地,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北元骑兵冲锋时的呼啸。
“将军,这段长城按您的吩咐,地基打了三丈深,用的都是大同府最好的青条石。”副总兵赵庸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卷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城砖的尺寸和灰浆的配比,“工匠说,就是地动三尺,这墙也塌不了。”
徐达没回头,指尖划过垛口上新凿的箭孔——孔呈外窄内宽的漏斗形,向外的口径刚好容得下一支箭,向内却能容两人并排站立。“箭孔角度再调低两寸。”他声音里带着草原风沙磨出的沙哑,“蒙古人的骑兵擅长仰射,得让弓箭手能直接瞄准马腹。”
赵庸赶紧在图纸上记下“箭孔调低两寸”,又指着敌楼顶层的望窗:“上面的望楼加了活动挡板,冬天能挡风雪,夏天能遮阳,还能架火铳。”他招手让亲兵扛来一杆新式的“迅雷铳”,枪身缠着防滑的麻绳,“这铳能连打五发,射程比弓箭远三十步。”
徐达接过迅雷铳,掂量了两下,枪口指向远处的土坡。那里插着面褪色的狼旗,是去年清剿北元余部时缴获的。“试试。”他递给赵庸,自己退后半步,看着对方架起枪,手指扣动扳机。
“砰砰砰”三声脆响,铅弹呼啸着穿透狼旗,在土坡上溅起三团烟尘。赵庸吹了吹枪口的硝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将军您看,准头还行吧?”
“硝烟太大。”徐达却皱起眉,“若是在狭路相逢,这烟能把自己人的位置都暴露了。”他指着望楼的通风口,“在两侧各开三个出烟口,斜着向上,让烟顺着风向飘。”又转身对身后的火器营百户道,“让工匠在铳口加个铜制的烟罩,打完三发就换备用铳,别给敌人留破绽。”
火器营百户连声应是,刚要下去传令,却见关外的草原上出现了一队骑兵,约莫三十余人,正沿着长城外侧的巡逻道缓慢移动。为首的骑士举着面明黄色的旗帜,旗上绣着“大明”二字。
“是张千户的巡逻队。”赵庸认出旗帜,松了口气,“按您定的规矩,他们每天卯时出发,沿长城外侧巡逻五十里,午时返回,风雨无阻。”
徐达望着那队骑兵,见他们正仔细检查长城下的壕沟——沟深两丈,宽三丈,沟底埋着削尖的木刺,上面铺着伪装的茅草。这是他借鉴了战国时的“拒马沟”形制,特意加筑的第一道防线。
“让他们回来歇歇,送些水和干粮过去。”徐达吩咐道,目光却没离开那队骑兵。其中有几个穿着蒙古式皮甲的士兵,动作格外利落,检查壕沟时甚至趴在地上,用刀拨开茅草查看木刺是否松动。
“那几个是去年编入军伍的北元降兵。”赵庸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领头的叫阿台,原是北元的探马赤军,对草原地形熟得很。他说,这壕沟的木刺得用榆木,泡过桐油,既防腐又坚硬,蒙古马的蹄子踩上去,准能扎穿。”
徐达点点头,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漠北作战时,北元骑兵就是靠着对地形的熟悉,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突袭。如今把这些“熟地形”的降兵编入巡逻队,倒像是给长城安上了双能看透草原的眼睛。
正说着,阿台的巡逻队已到了敌楼下。他翻身下马,动作比汉人骑兵还敏捷,手里捧着块沾着泥土的木刺,快步登上敌楼:“将军,这木刺有几根松动了,怕是被野羊踩过。”他指着木刺根部,“这里的泥土有新鲜的蹄印,不止一只羊。”
“野羊多的地方,就可能有狼群。”徐达接过木刺,闻了闻上面的气味,“狼群出没的地方,说不定就有探子。”他对赵庸道,“让阿台带五十人,牵着猎犬,顺着蹄印往西北搜搜,别追太远,日落前必须返回。”
阿台眼睛一亮,单膝跪地:“请将军放心!若是有北元余孽,俺定把他们的耳朵割下来当凭据!”他身后的几个降兵也跟着请战,眼里燃着跃跃欲试的光——在明军里,战功是唯一能让他们抬起头的东西。
徐达扶起阿台,从腰间解下块令牌:“拿着这个,沿途的驿站会给你们补给。记住,遇到小股敌人就歼灭,遇到大股就赶紧回报,别硬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现在是大明的兵,不是孤军奋战,长城上的弟兄们都看着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