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南京城的花灯还没燃尽,朱元璋的御书房里已铺开了一幅丈余长的东三省舆图。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将图上标注的山脉河流照得如同活过来一般——长白山的雪峰泛着冷光,黑龙江的水纹蜿蜒如带,辽东半岛的海岸线像道被巨斧劈开的裂痕。
“陛下,辽东都司的奏折说,去年新开的万亩稻田,亩产已经到了三百一十斤。”户部尚书郁新捧着账册,手指在“盖州卫”三个字上点了点,“比江南的晚稻差些,但在关外已是奇迹了。”
朱元璋没抬头,手里的朱笔正沿着松花江的河道游走,笔尖在“阿什河”的位置停顿片刻,忽然重重一点:“这里要修座水库,能灌溉沿岸五卫的田地。郁新,算算要多少民夫和粮草。”
郁新赶紧翻开账册,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回陛下,阿什河两岸多是黑土,修水库不难,就是石料得从长白山运,约莫要征调三千民夫,耗粮……”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朱元璋紧绷的下颌,“耗粮五千石。”
“五千石?”朱元璋放下朱笔,目光扫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去年辽东的粮仓还剩多少?”
“回陛下,扣除军饷和部落赈济,还余三万石。”郁新的手指在账册上滑过,“奴儿干都司那边新收了靺鞨人的贡粮,是两千匹麻布和五百张貂皮,折算成粮食也有千石。”
朱元璋忽然笑了,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外漫天的烟花。红色的光焰映在他脸上,将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颧骨的伤疤照得格外清晰:“告诉辽东都司,水库要修,还要修得结实。再从山东调五百个会种棉花的农户过去,教女真人纺线——光有粮食不够,得让他们身上有衣裳穿,手里有活计做。”
郁新刚要应声,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徐达将军从辽阳卫递牌子求见。”
“快宣。”朱元璋转身回到案前,亲自将舆图卷了半幅,露出辽东都司的地界。
徐达走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关外的寒气,玄色披风上沾着未化的雪粒。他刚要下跪,就被朱元璋一把拉住:“免礼,刚从辽东回来?路上冻着了吧?”
“托陛下洪福,一路安稳。”徐达解下披风递给内侍,目光落在案上的舆图上,“陛下这是在看水利图?”
“你来得正好。”朱元璋指着阿什河的位置,“我打算在这儿修水库,你觉得如何?”
徐达俯身细看,指尖顺着河道比划:“陛下圣明,阿什河春汛时水势太猛,去年冲毁了海西女真三个部落的营地。修水库既能防洪,又能灌溉,只是……”他抬头看向朱元璋,“那里的赫哲人世代以渔猎为生,怕是不愿迁走。”
“不愿迁就教他们新营生。”朱元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东三省匠户名录”,“你看,去年从应天府迁过去的铁匠、木匠,已经在开原卫办起了二十个作坊,赫哲人的鱼叉做得再好,有咱们的铁犁好用?”
徐达接过册子翻看,忽然指着其中一页:“陛下,这‘李忠’是珠舍里部的那个少年?”
“正是。”朱元璋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聪明,跟着江南来的织锦师傅学了半年,竟能在靺鞨绣上织出龙凤纹,上个月还被选为海西女真的‘模范匠户’。”他忽然提高声音,对郁新道:“传旨,赏李忠绸缎十匹,再给他拨个新作坊,让他带十个徒弟。”
三月的辽东,残雪还堆在山坳里,阿什河的冰已开始融化,岸边的柳树枝条冒出嫩黄的芽。李忠站在刚搭起的工棚前,看着三十个赫哲族汉子扛着石料往坝基走,黝黑的脸上露出些不安。
“小郎君,这石头太沉,咱们的木筏撑不住啊。”领头的赫哲族长老乌春放下肩上的石料,粗粝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要不还是让咱们去打鱼吧,一天能给工棚送五十斤鱼。”
李忠从怀里掏出张图纸,是徐达特意让人给他画的“滑轮起重图”。他指着图上的木架:“乌春长老,照这个搭架子,石头不用扛,能吊上去。”他怕对方看不懂,又捡起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你看,绳子一头拴石头,一头让人拉,省力气。”
乌春眯眼细看,忽然拍了下大腿:“这法子好!比咱们抬独木舟的法子还妙!”他转身对族人喊了几句赫哲语,汉子们立刻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照着图纸搭架子。
正忙碌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李忠抬头望去,只见徐达骑着“乌云踏雪”,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木箱的亲兵。“小郎君,陛下给你送东西来了。”徐达翻身下马,指着木箱,“这是江南的新织机,比你现在用的快三倍。”
李忠慌忙行礼,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谢陛下恩典!谢将军!”
徐达笑着扶起他,目光扫过正在施工的坝基:“乌春他们肯配合了?”
“肯了!”李忠指着正在调试滑轮的赫哲人,“他们说这架子比打鱼还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