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湖的黎明带着一股铁锈味。徐达蹲在沙丘顶端,指尖捻起一把沙砾,看着它们从指缝漏下——沙粒里混着细碎的石英,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北元骑兵箭囊里的箭簇。
“主帅,斥候回来了。”傅友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沙哑。他身后跟着两个浑身是沙的士兵,皮甲上结着白花花的盐霜,那是戈壁夜风留下的痕迹。
“说。”徐达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着湖对岸的帐篷群。北元太尉蛮子的主营扎在黑沙湖西岸的绿洲上,炊烟正从三百多顶帐篷里升起,像一条条灰蛇钻进云层。
左斥候单膝跪地,沙砾硌得他膝盖生疼,却浑然不觉:“回主帅,北元骑兵分三队在湖滩巡逻,每队约五百人,都是披甲的重骑,马背上驮着环首刀和狼牙棒。他们的营地外围挖了三道壕沟,沟里埋着尖木桩,昨晚的风大,把咱们的气味吹过去了,有几个哨探被他们的猎犬发现,没能靠近。”
右斥候补充道:“最西侧的帐篷群里亮着灯火,看轮廓像是囤积粮草的地方,守卫比主营还多,每隔两炷香就换一次岗。”
徐达终于转过身,掌心的沙砾被捏成一团。他从怀里掏出羊皮地图,在沙地上铺开,用匕首尖在“黑沙湖”三个字周围画了个圈:“蛮子这老狐狸,把粮草藏在西侧,是想背靠戈壁,进可攻退可逃。傅友德,你带五千骑兵,从东侧沙丘迂回,绕到湖滩上游,正午时分在那里放狼烟——记住,动静越大越好,把他们的巡逻队引过去。”
傅友德皱眉:“主帅,东侧是盐碱地,马蹄容易陷进去,五千人怕是藏不住行踪。”
“要的就是藏不住。”徐达用匕首在地图上划了道斜线,“他们的重骑跑得快,但戈壁上的沙丘是咱们的屏障。你只需要把他们引到盐碱地,那里的硬壳傅友德,眼神锐利如刀,“你的任务不是打赢,是拖——拖到午时三刻,等我这边的信号。”
傅友德抱拳:“末将明白!”转身时,甲胄上的沙粒簌簌掉落,像一场微型的沙雨。
徐达又看向神机营的营正:“李全,你的佛郎机炮都架好了?”
李全是个矮壮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箭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他拍了拍身后的炮架,铁轮陷在沙里半尺深:“回主帅,二十门炮都藏在沙丘后面,炮口对着他们的主营,火药用防潮油布裹着,一点潮气没沾。就是……这沙地里不好填装,得让士兵们提前备好干土垫着炮身,不然后座力能把炮架掀翻。”
“准。”徐达点头,目光扫过身后列阵的士兵。西路军的一万五千人此刻正趴在沙丘背阴处,每个人嘴里都衔着一根草茎——那是为了防止说话时的气息被风传出去。最前排的盾牌手已经将藤牌插进沙里,牌面上用泥浆涂成了土黄色,远远望去,像一截截天然的沙丘。
“记住阵型。”徐达压低声音,匕首在沙地上画出一个菱形,“前阵用盾牌手结墙,神机营藏在盾墙后,等北元骑兵冲过来,先放三轮铳,再换弓弩手压制。后阵的骑兵别贪功,等他们的阵型乱了,从两翼包抄,留三分力气防备他们的回马枪——蛮子最擅长假装溃败,然后从斜刺里杀出。”
士兵们无声地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兵器。阳光渐渐升高,戈壁上的温度开始飙升,沙砾被晒得发烫,透过皮甲烙在皮肤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忽然,湖对岸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徐达眯眼望去,只见一队北元骑兵正朝着东侧沙丘疾驰,为首的将领穿着银甲,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正是蛮子的副将阿古拉。
“傅友德动手了。”徐达低声道,手指在沙地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这是约定的信号,意味着东路牵制成功。
几乎就在同时,北元主营的号角声突然响起,苍凉的呜咽穿透风沙,三百多顶帐篷里瞬间涌出黑压压的人群。蛮子穿着黑铁铠甲,手持一柄丈八长矛,正站在高台上嘶吼,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挥舞长矛的动作,显然是在下令进攻。
“来了。”徐达深吸一口气,拔出佩刀,刀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列阵!”
一万五千名士兵瞬间起身,盾牌手“咔咔”地将藤牌扣在一起,形成一道长约百丈的盾墙;神机营的士兵半跪在地,神机铳的机括扳开,发出整齐的“咔哒”声;弓弩手搭箭上弦,箭尖直指天空,等待着抛射的命令。
北元骑兵的冲锋像一场黄色的海啸。五千名重骑排成楔形阵,马蹄踏在湖滩的盐碱地上,扬起漫天尘沙,环首刀和狼牙棒在阳光下闪着凶光。他们的速度极快,距离盾墙还有三里地时,已经能听到马蹄声震得沙丘都在发颤。
“稳住!”徐达站在盾墙后方,声音穿透嘈杂的轰鸣,“神机营准备——”
距离一里地时,蛮子忽然勒住马,长矛向前一指。冲锋的骑兵阵忽然向两侧分开,露出藏在中间的五十名弓箭手,他们骑着快马,边跑边拉弓,箭簇带着尖啸飞向盾墙。
“举盾!”徐达怒吼。
盾墙瞬间抬高,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幕。“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集如雨点,箭矢扎在藤牌上,有的被弹飞,有的则深深钉入,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第一轮,放!”
盾墙后闪出无数黑洞洞的铳口,随着李全一声令下,二十门佛郎机炮同时轰鸣,神机铳的齐射声更是汇成一片惊雷。铅弹带着火光掠过沙丘,像一群愤怒的马蜂扑向骑兵阵。
冲在最前面的北元骑兵瞬间倒下一片。有的战马被铅弹击中,哀鸣着扑倒在地,把骑士甩进沙里;有的骑士被打断了胳膊,手里的刀“哐当”落地;更有甚者,被佛郎机炮的霰弹扫中,整个人像被撕碎的布偶,血和内脏溅得周围的骑士满身都是。
“好!”明军阵里爆发出一阵低喝。
但蛮子显然没料到明军的火器如此凶猛,却并未慌乱。他猛地扯下头盔,露出满是伤疤的脸,用蒙语嘶吼着什么。徐达身边的通事官脸色一变:“主帅,他说让骑兵下马,用狼牙棒砸盾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