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却盯着那群僧侣的衣着——他们的袈裟边缘绣着熟悉的莲花纹,和交趾寺庙里的样式几乎一样。“阿侬,柬埔寨的寺庙也供奉观音?”
“是呀,”阿侬点头,“他们叫‘观世音菩萨’为‘Lokeshvara’,说是从印度传来的,和我们的观音像长得差不多呢。”
沐晟突然笑了,转身对亲兵说:“去把交趾寺庙赠予的那尊玉观音请出来,放在主舰船头。”他对吕毅道,“柬埔寨人信佛,总不会对着观音放冷箭。”
玉观音被供奉在船头时,雨果然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远处洞里萨湖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阇耶跋摩的斥候在雨里举着望远镜观察,当看清船头的玉观音时,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毒箭。
“将军,磅湛城的炊烟少了一半。”了望手回报,“好像有百姓往城外搬东西。”
沐晟望着雨幕中的城池轮廓——磅湛城的城墙是用红土夯的,暴雨冲刷下,墙面上渗出条条红痕,像在流血。“让船队放慢速度,”他突然下令,“派个懂巴利语的士兵,带着玉观音的拓片去城下喊话,就说大明军队只杀反抗者,不伤僧侣与百姓。”
雨停时,城头上的柬埔寨士兵果然少了一半。阇耶跋摩站在城门楼上,看着明军战船在洞萨里湖入口处抛锚,他们的士兵正冒着泥泞搭建临时码头,没有放火烧城,也没有抢夺岸边的渔船。一个老僧侣捧着玉观音拓片走到他身边,用巴利语低声说:“王子,那玉观音的莲花座上刻着‘大明永乐年制’,是真佛宝。”
阇耶跋摩的金项圈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突然摘下项圈扔给亲兵:“打开西城门,让百姓去洞里萨湖逃难,愿意留下的……随他们吧。”
明军进城时,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僧侣们在寺庙门口点燃了檀香。沐晟踩着红土路面,看见墙上画着奇怪的壁画——柬埔寨士兵骑着大象与恶魔搏斗,旁边却画着类似汉字的“平安”二字。“吕毅,”他突然驻足,“让士兵们把粮草分些给寺庙,告诉他们,只要不参与抵抗,大明会修缮所有的佛像。”
阇耶跋摩在王宫的高台上看着这一切,他的弯刀插在身边的土罐里,罐中盛着洞里萨湖的清水。当明军士兵将一袋袋糙米搬进寺庙时,他忽然对身边的巫师说:“去把父王的‘蛇首权杖’取来,我要去见沐晟。”
两人见面时,沐晟正在查看王宫仓库里的大象铠甲——那些用铜片缀成的铠甲上,竟也镶着小块的青花瓷片。“这些瓷片是从哪里来的?”沐晟敲了敲瓷片,声音清脆。
“是郑和宝船留下的。”阇耶跋摩的汉语比之前流利了些,他将蛇首权杖放在地上,杖尾的宝石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我父王曾说,大明的船队带来的不只是瓷器,还有不会干涸的水渠图纸。”他忽然抬头,金项圈的反光晃了沐晟的眼,“你们要怎样才肯像郑和船队那样,只做生意,不打仗?”
沐晟指着仓库外正在搭建的粥棚:“交趾的新稻种,洞里萨湖的治水图,还有这些佛像修缮用的金粉——我们要的,从来不是城池。”他捡起一块青花瓷片,“就像这些瓷片,镶在铠甲上才好看,硬要掰下来,只会碎。”
阇耶跋摩盯着粥棚前领粥的百姓,他们手里捧着明军分发的陶碗,碗沿还印着“大明”二字。良久,他弯腰捡起蛇首权杖,杖上的蛇眼宝石在阴影里闪着光:“洞里萨湖的水闸图纸,我父王藏在寺庙的铜钟里。但你们要答应,别拆那些刻着梵文的石碑。”
“不仅不拆,”沐晟突然笑了,“还要让交趾的工匠来,把石碑上的故事翻译成汉文,刻在旁边。”
傍晚的阳光穿过王宫的尖顶,在红土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明军士兵正在给大象喂新收的玉米,那些庞然大物温顺地用鼻子卷过竹篮,鼻息吹动了士兵肩头的“明”字旗。阇耶跋摩看着这一幕,忽然将蛇首权杖递给沐晟:“这杖能调动洞里萨湖所有的水上村落,你拿着,比战船管用。”
沐晟没有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远处的寺庙传来钟声,混着明军伙夫劈柴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荡开很远。他知道,柬埔寨的河汊里再也不会有削尖的竹桩了,那些藏在红树林里的暗哨,此刻或许正坐在粥棚前,用明军分发的陶碗喝着热粥。
夜色降临时,吕毅拿着新绘制的地图来找沐晟,地图上用红笔标出了十几个待修的水闸位置。“将军,阇耶跋摩说明天带我们去看洞里萨湖的‘水上粮仓’,说是能在雨季种出旱稻。”他指着地图边缘的空白处,“往西还有片更大的平原,探子说那里的宝石矿比暹罗的还多。”
沐晟望着窗外的火把——那是柬埔寨百姓在帮明军搭建营房,火把的光晕里,有人在用汉语哼唱越南的采茶调。“先把水闸修好,”他在地图上的“吴哥窟”位置画了个圈,“让阿侬找些懂梵文的僧侣,我们得弄明白那些石刻上的水利密码。”
火把渐渐连成一片,像条发光的河,淌过磅湛城的红土街道。远处的洞里萨湖传来渔夫的歌声,混着明军士兵校准火炮的吆喝,在夜空里缠成了一股新的调子——既不是中原的军乐,也不是柬埔寨的船歌,却奇异地和谐,像此刻河面上漂浮的莲花灯,在暗夜里稳稳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