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尔科的葬礼在第七日举行。
送葬队伍从皇宫延伸到城外的墓地，白袍的信徒挤满了开罗的主要街道。萨拉丁走在灵柩后方三步处，一身素白，头缠白色丧巾。他右手始终按在胸前，那是哀悼的姿势，但眼睛不时扫视两侧的人群。
科布穿着黑色军服，带着一百名库尔德骑兵护卫在队伍两侧。他们的手没有离开刀柄。
葬礼持续了整个上午。当最后一把土撒入墓穴，伊玛目念完最后的经文时，萨拉丁看见一个穿深蓝色长袍的人匆匆穿过人群，在科布耳边低语了几句。
科布脸色微变，快步走到萨拉丁身边，压低声音：“首相，大明使者求见，杨林将军派来的。”
萨拉丁手指微微一紧。他保持面色平静，对正在向他行礼告别的大臣们点头致意，然后侧身：“人在哪？”
“在宫外等候。说是杨林将军想邀您见面，时间您定，但最好尽快。”
萨拉丁望了一眼叔叔的新坟。土还是湿的，石碑刚刚立起，上面刻着施尔科一生的头衔和功绩。他沉默了三息，道：“告诉使者，明日午后，我在首相官邸恭候杨将军驾临。”
“明日？”科布点头抱拳，“遵命”
萨拉丁转身，衣袍下摆扬起尘土，“杨林坐镇埃及快两年，手里有两万大明水师。他若对我不满，明天开罗城头挂的就不是沙瓦尔的头，而是我的。”
他迈步向回城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但科布注意到他右手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回宫路上，萨拉丁一直沉默。经过市集时，叫卖声依旧，但商贩们看见送葬队伍返回，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致意。有人低声议论：“那就是新首相？”“听说他一天就杀光了反对者……”
萨拉丁仿佛没听见。他盯着前方宫门的轮廓，脑中快速闪过各种可能：杨林为何此时邀见？是听到了宫变的传闻？还是对奴隶供应有新的要求？或者……大明对法蒂玛的政局有了别的想法？
进入宫门时，他对科布道：“今晚召集所有库尔德将领。还有，查清楚最近三天出入港口的明军船只数量。”
“是。”
次日午后，阳光正好。
首相官邸的会客厅已经布置妥当。萨拉丁换下了丧服，穿上一身深紫色绣金边长袍，头戴黑色缠头，正中嵌着一枚不大的绿松石，那是本地特产的宝石，他请匠人镶嵌的。
萨拉丁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银盘盛放的椰枣、杏仁和两杯薄荷茶。茶已经凉了，他一口未动。
科布从门外进来，低声道：“杨将军到了，带了二十名卫兵，留在宫门外。”
“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请。”
门再次打开时，萨拉丁恭敬的迎接杨林走了进来。
这位大明驻埃及最高将领年约三十，面容刚毅，留着短须。他穿着大明武将的常服——深蓝色锦袍，腰系玉带，脚蹬黑靴。没有佩剑，但行走间龙行虎步，自有一股沙场气势。
萨拉丁右手抚胸躬身：“杨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杨林没有立即回礼。他在门口站定，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萨拉丁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打量了足足五息时间。
然后他才拱手：“萨拉丁首相，久仰。”
两人入座，侍从重新奉上热茶，退出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杨林没有碰茶杯，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听说施尔科首相七天前就去世了，可开你第二天发丧，期间宫门紧闭，杀了十七个大臣，首相真是好手段。”
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
萨拉丁的手指在袍袖下微微一紧，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道：“将军消息灵通。确是如此。”
“为何秘不发丧？”
“为朝局稳定。”萨拉丁放下茶杯，“沙瓦尔一党勾结十字军，证据确凿。若先发丧，必生内乱。届时十字军趁虚而入，损害的不仅是法蒂玛，还有大明在埃及的利益毕竟，将军的港口和商路，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开罗。”
杨林盯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浮现眼底。“好一个朝局稳定。一日之内，杀尽政敌，控制宫禁，扶幼主上位，自己摄政，这手段，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哦？何人？”
“几百年前，有位丞相叫曹操。”杨林靠回椅背，
萨拉丁沉默片刻，道：“将军谬赞，我不过是看了些大明的书，现学现用罢了。”
“你看的什么书？”
“《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还有《史记》，里头有个鸿门宴的故事。”萨拉丁抬起眼，与杨林对视，“乱世用重典，非常时行非常事。我想，将军坐镇埃及两年，应当理解。”
房间安静下来。窗外传来远处的市井声，隐约还能听见港口船只的汽笛——那是大明蒸汽船的标志性声音。
杨林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
突然，他哈哈大笑。
笑声洪亮，在房间里回荡，萨拉丁怔住，心情忐忑。
“适才相戏耳！”杨林止住笑，摆摆手，“首相莫怪。本将只是试试你的胆色。”他这次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不错，临危不乱，对答有度，施尔科选你，眼光很准。”
萨拉丁缓缓握紧的手，掌心已经出汗。
杨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其实今日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代表大明吊唁施尔科首相，他是个聪明人，与我们合作一直很愉快。”他放下杯子，“第二，问问你，接下来的合作，是否还能继续？”
“将军指的是……”
“奴隶贸易，矿石运输，港口租借。”杨林屈指数道，“还有，我听说首相要在清真寺讲经，调和逊尼、什叶两派，若真能成，埃及政局稳定，于我大明商路也是好事。”
萨拉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军放心。一切照旧。不，会比之前更好。”他身体前倾，“我已下令，本月往美洲的奴隶船增加三艘。港口的明军物资通关，一律优先。另外——”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推过桌面。“这是我拟定的新条约草案。大明商船在亚历山大港的租界扩大三成，作为交换，希望大明能出售一批火器给法蒂玛军队，用于防御十字军。”
杨林接过，展开细看。他的表情从平静到惊讶，最后露出欣赏之色。
“首相好大的手笔。”他合上草案，“火器之事，我可代为上奏。但成与不成，要看朝廷的意思。”杨林心中冷笑，火器可是大明征服世界的底牌，怎么会给你个蛮子。
“自然。”萨拉丁重新端起茶杯，“那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