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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王庭”与会诊(1 / 2)

冰冷的金属廊道被厚重的暗红色绒毯覆盖,脚步落在上面只剩下沉闷的噗噗声。

蓬莱岛的核心控制区,如今俨然成了一座怪诞的殿堂。

刺目的工程灯被调暗,换上了仿古宫灯造型的柔和光源,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晕。

原本不断闪烁、显示着海量数据流的巨大屏幕突然被彻底关闭,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沉寂。取而代之的是通过先进的全息投影技术呈现出的巨幅浮世绘画面——葛饰北斋的经典之作《神奈川冲浪里》与歌川广重的传世名画《东海道五十三次》交替变幻着出现在眼前。

那幅《神奈川冲浪里》中汹涌澎湃的巨浪仿佛随时要将观者吞噬,而《东海道五十三次》中宁静祥和的驿路则显得平和而安详。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这深海之下的密闭空间中交替出现,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和令人难以言喻的不安感。那翻滚的浪涛与静谧的驿路,与周围冰冷、压抑的深海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错位与矛盾,令人心生悸动。

空气循环系统依旧低声嗡鸣,却压不住那股新出现的、甜腻中带着陈腐的檀香气味,那是从“王座”后方一座紫铜香炉里袅袅升起的。

田中健就坐在那“王座”上。那并非真正的龙椅,而是用高强度复合材料匆忙仿制而成,雕龙画凤的纹路略显生硬,漆色也过于鲜艳,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塑料般的光泽。他穿着一身昂贵的丝质睡袍,外面却极不协调地罩着一件不知从哪个角落翻找出来的、绣着简易蟠龙纹样的紫色戏服,宽大的袖口几乎拖到地上。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浑浊与狂热交织,仿佛两簇在风中摇曳、即将熄灭却又拼命燃烧的鬼火。

中岛惠子静立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简易和服,默不作声。

她被赋予了“公主”的称号,这个称呼每次被田中健用那沙哑而故作威严的声音叫出时,她的指尖都会微微蜷缩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冰雪般的平静。

以下原健太为首的几名“须弥会”核心成员,穿着笔挺的制服,垂手肃立在台下,被称为“大臣”。

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眼神闪烁,透着不安与困惑;有的则面无表情,如同戴上了精致的面具;只有上原健太,他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常,只是偶尔瞥向王座上的身影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评估精密仪器故障般的审慎。

那几位花费重金从世界各地请来的医学专家,则成了“御医”,站在更外围些,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专业性的观察与难以掩饰的荒谬感。

黑崎站在队列的最末尾,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按进柔软天鹅绒里的铁钉,浑身不自在。他双臂抱在胸前,这个防卫性的姿势泄露了他内心的抗拒。他的目光扫过那可笑的“王座”,那矫饰的布置,最后定格在田中健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胃里一阵翻滚,不是恶心,而是一种混合着愤怒、悲痛和极度失望的灼烧感。

这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酷精明,哪怕走向毁灭也带着枭雄气概的田中健?这分明是一个被某种力量摧毁了神智、在废墟上搭建起滑稽戏台的可怜虫!

他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不仅仅是因为中岛惠子偶尔投来的、带着哀恳与疲惫的眼神,更因为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或许还能看到一丝昔日好友影子的渺茫希望。

“众卿……平身。”田中健开口了,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努力模仿着某种想象中的帝王腔调,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挥了挥手,宽大的戏服袖子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今日召见诸位,是感念……上天眷顾,祖宗庇佑,使朕得以苏醒,重见尔等忠良。”

他的话语开始还勉强连贯,但很快便滑向不可预测的深渊。

他不再谈论任何具体的科技计划、市场布局或敌对势力,而是用一种混杂着神秘主义、末世论和碎片化哲学概念的语言,描述着一个模糊却宏大的愿景:一个没有国家界限、没有个体纷争、所有意识在他这位“先知”或“圣王”光辉指引下和谐统一的“新世界秩序”。

他提到“意识的海洋”、“终极的和谐”,甚至偶尔蹦出几个生僻的量子物理术语,与其宗教般的狂热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谲氛围。

台下的人们努力倾听,却大多一脸茫然,只能从那些华丽的辞藻和激昂的语调中,感受到一种不容置疑的、非理性的权威。

忽然,田中健那飘忽不定的目光越过众人,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黑崎。他脸上那种试图表现宽厚,却因为肌肉失控而显得扭曲的笑容再次浮现,干裂的嘴唇开合:“黑崎……爱卿,上前来,到朕的眼前来。”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黑崎感觉自己的脊背僵直,他深吸了一口那甜腻的空气,像是要给自己注入勇气,然后才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王座前的高台下站定。他能清晰地看到田中健眼白上的血丝,和瞳孔深处那不受控的放大与收缩。

“黑崎卿,”田中健微微前倾身体,一只手无力地搭在王座扶手上,另一只手却试图做出一个庄重的手势,“汝之勇武,朕……朕素有所知。这新世界,需要利剑,需要坚盾。这‘第一骑士’的尊位,非你莫属。”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热切,仿佛在赐予无上的荣耀,“跪下,向朕宣誓效忠。你我君臣一体,必将扫清浊世,共创……不朽功业!”

“跪下”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针,刺穿了黑崎最后的忍耐。积压的愤怒、好友被“占据”的悲痛、对这荒唐透顶闹剧的厌恶,如同岩浆般瞬间喷发。他抬起头,不再是平视,而是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由下而上的锐利目光,死死盯住田中健那双狂乱的眼睛。

“跪下?”黑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嘶哑的冷笑,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骤然刺破了大殿里虚伪的平静,“向你效忠?田中健……”他顿了顿,这个名字喊出口时,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个我认识的、哪怕下地狱也会拉着所有人一起的田中健,已经死了!你只是一个窃取了他躯壳的怪物!一个可悲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疯子!”

“大胆逆臣!”上原健太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几名护卫也肌肉紧绷,手按上了腰间的武器。

田中健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凝固,接着如同一副粗劣的面具般破碎,显露出其下被严重冒犯后的愠怒神情。他猛地想要拍击扶手,却因气力不足,仅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你!你……竟敢如此无礼!藐视君上!跪下!”他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黑崎昂首挺立,脖颈处的肌肉紧绷,青筋如同蜿蜒的虬龙般突起。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毫不掩饰的仇恨、轻蔑,以及一种深不可测的悲伤。他伫立在那里,宛如一块拒不融化的坚冰,仿佛脚下所踩的并非昂贵的地毯,而是肮脏不堪的泥沼。

佐川刚走上前去,猛然一脚踢在黑崎的脚窝处,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硬生生地将他按了下去,“咚”地一声,黑崎双膝跪地。黑崎不服气地挣扎着,但刚刚大病初愈的身体终究拗不过佐川刚那如铁钳般的双手,鼻孔喷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两眼死死瞪住田中健。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中岛惠子立刻上前,轻盈却坚定地迈上一步,伸手轻轻扶住田中健那只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臂。她的触碰似乎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陛下请息怒!”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柔和,像一股清泉流入燥热的空气,“龙体初愈,元气未复,万万不可因一时之气伤了根本。”她转向黑崎,眼神复杂,既有提醒,也有恳求,“黑崎大人……连日来为蓬莱岛安危殚精竭虑,或许……或许是神思倦怠,一时言语无状,冲撞了天颜。陛下胸怀如海,宽宏大量,还请念在他往日辛劳,暂且息怒,给他一个静思己过的机会。”

她的话语巧妙地给了田中健一个台阶。

那“怪物”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神情取代——一种混合了被顶撞的不快、对“公主”劝谏的考量,以及某种突然升腾起的、自我陶醉的“明君”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