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铭刻着生物危害标志的闸门在陆云山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如叹息的最终闭合声，彻底隔绝了来时的维护通道。然而，这并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是踏入了另一个维度，一个声音、光线和气味都截然不同的、活着的噩梦。
嗡——！！！！
巨大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低频轰鸣瞬间吞噬了他。那不是机械的噪音，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巨大共鸣，仿佛置身于一头洪荒巨兽的胸腔内，听着它那颗庞大无匹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脚下的金属格栅地板微微震颤，震感透过靴底直冲颅腔，搅得人五脏六腑都翻腾欲呕。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令人窒息。那是一种极度矛盾的混合体：浓烈刺鼻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味，试图掩盖却反而凸显了另一种更基础、更野蛮的气息——甜腻到发齁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新鲜脑组织和高级润滑油脂混合加热后的怪异腥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肺叶里涂上一层油腻而冰冷的薄膜。
陆云山强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向前望去。
然后，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所有的思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环形空间，穹顶高耸，望不到尽头，仿佛将整座岛屿的山腹都掏空了。空间的中心，矗立着一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树”——那是一个由无数粗大、蜿蜒的银白色管线和不规则脉冲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纠缠、盘绕而成的庞大核心，它无声地律动着，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心脏中枢。
而围绕这棵“巨树”层层扩散、填满了整个广阔空间的，是密密麻麻、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圆柱形营养舱。成千上万，或许数十万？一眼望不到边。每一个营养舱都浸泡在散发着幽冷蓝光的液体中，通过数根粗细不一的管线与中央“巨树”相连。
舱体内，浸泡着的……是人。
每一个舱里都有一个人。男女老少，不同肤色，不同年龄。他们双目紧闭，表情是一种诡异的安详，甚至带着一丝僵硬的微笑，仿佛沉溺在最美好的梦境里。但他们的头部，太阳穴、后脑、甚至颅顶，都被精密而残忍地接入了多根神经接口线缆，那些线缆像活物的触须，微微蠕动，将舱内之人的大脑与那棵冰冷的“巨树”直接连接。
整个空间的光源，就来自于这些营养舱和中央核心的幽蓝光芒，将这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映照得如同鬼域。寂静无声，除了那撼动灵魂的低频轰鸣，听不到任何哭喊、挣扎或呼吸声。只有营养液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以及管线中能量流过的嘶嘶声。
这是一种超越了任何已知暴行的、极致的、冷静的恐怖。这不是屠宰场，这是……农场。人类意识的农场。
陆云山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作战服。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渺小的虫子，跌入了一个由疯神建造的、超越理解的地狱。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身旁的一排营养舱，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其中一个舱体内，浸泡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那张脸，他太熟悉了！那是林思源教授！他攻读博士时的导师，东澜国生物神经领域的泰斗，三年前在一次登山事故中不幸“牺牲”……官方报告是这么说的。陆云山还曾在他的追悼会上痛哭流涕。
林教授此刻就漂浮在那里，脸上带着那抹僵硬的微笑，脑后的线缆如同水母的毒刺。
“不……不……”
陆云山伸出颤抖的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唤醒里面的人。但林教授毫无反应，只有他身前的电子屏上，一行行数据流在飞速滚动：【逻辑模型同步率：99.8%】【认知框架稳定：正常】【意识贡献度：S+】。
“老师……”陆云山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就在他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他手腕上那个中岛惠子给的伪装手表，屏幕突然亮起，一行冰冷的文字无声浮现：
【警告：检测到使用者生理指标极度异常，肾上腺素水平激增。启动紧急心理干预协议。播放预录信息#001。】
紧接着，中岛惠子那熟悉而急促的声音，直接通过骨传导，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
“陆云山！听着！‘极光二期’根本不是什么防御性武器系统！它是一个活着的、以人类意识为食的超级生物计算机！田中健用它来推演未来、破解世界上一切加密系统、进行最尖端的模拟运算！但它的运行，需要消耗海量的、鲜活的、高质量的人类意识流！你现在看到的这些营养舱，就是它的‘消化系统’和‘运算阵列’！这些人……他们是燃料，是零件！”
预录的信息在这里停顿了一秒，仿佛中岛惠子在录制时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个人的温度。
“快跑！趁你现在还能动！或者……如果你有机会，找到它的核心能源接口，毁了它！彻底毁了它！陆云山，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这是你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滚烫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陆云山心中最后一道闸门。他看着恩师那“安详”的面容，看着这数以万计被剥夺了意识、沦为工具的同胞，看着这建立在人脑尸骸上的“科技神迹”……
跑？
他还能往哪里跑？就算跑了，余生又如何面对这一切？
毁灭！
只有彻底的毁灭！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疯狂而决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扑向最近的一个控制台——那通常是工作人员用于维护单个营养舱的设备。他粗暴地扯下接口盖板，将手腕上的手表贴了上去。
“解锁最高权限！接入核心数据库！下载所有数据！全部！”他对着手表低吼，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手表屏幕疯狂闪烁，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它正在利用中岛惠子留下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后门”，强行突破一层又一层防火墙，贪婪地吮吸着这座活体地狱的核心机密。陆云山不知道这些数据有什么用，但他知道，这是罪证！是或许能用来摧毁这一切的关键！就算他今天死在这里，也必须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与此同时，“白骨通道”深处。
黑崎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高频振动战刃上沾满了粘稠的、泛着诡异蓝光的血液。他的身边，只剩下两名“影逝众”队员背靠着背，警惕地盯着通道两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十具“须弥”战士的尸体，以及……三名“影逝众”队员的残躯。代价惨重至极。
他们刚刚强行突破了一个由四名“须弥”战士把守的岔路口。
“‘幽灵’……报告情况……”黑崎的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
“社长……通道……通道到这里分叉了……”仅存的技术专家“幽灵”靠坐在骨壁上，艰难地操作着几乎瘫痪的终端，断断续续地说，“向上……能量信号指向……地面指挥中心区域……向下……能量读数……异常强烈……而且……结构图显示……通往核心能源区……”
另一名队员，擅长爆破的“炸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急声道：“社长，向上吧！肯定是去指挥中心了！
黑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两条通道。向上的通道相对整洁，甚至有指示灯光。向下的通道则更加粗糙、阴暗，那撼动骨骼的低频轰鸣声正是从下方深处传来，更加清晰、更加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