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围太大,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区域可以圈定。”秦品在海图上画出一个红色的圆圈,恰好将“欢乐岛”及其周边一片海域包裹其中,“就在这片海域。对方非常谨慎,每次传输都用了大量伪节点跳转,但大方向错不了。”
陈平沉默了片刻,眼神深邃:“看来,田中健惹上的麻烦不止我们一个。或者说…有‘渔夫’想趁着我们和‘须弥会’争斗的机会,浑水摸鱼。”
他立刻做出决断:“启动‘天盾’最高级别被动监测阵列,聚焦该区域。我要知道这片海面上飞过的每一只海鸟,水下游过的每一条鱼!另外…”
他转向一旁的通讯官:“命令‘利刃’小队,改变原定巡逻路线,向该海域秘密靠拢。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暴露!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静默观察,收集一切可能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神秘的第三方!”
“是!”
命令被迅速下达。无形的电子巨网开始悄然撒向太平洋深处,目标是那条若隐若现的船,以及那座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岛。
“欢乐岛”,地下技术论证室。
冰冷的白光均匀洒落,照亮了房间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台。上面正缓缓旋转着“磐石计划”防御网的复杂结构图,那致命的谐振漏洞被高亮标注,像一道狰狞的伤口,也像一个诱人的饵。
陆云山站在台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动,调取着一组组数据。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图纸上,大脑在飞速运转,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极致。他必须在回忆、推测和临场编造之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他像是在雷区中跳舞,每一次点击确认,都仿佛能听到秒表滴答的声音。
门滑开了。
中岛惠子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标准的科研人员白大褂,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手中拿着一个电子记事板。
“陆先生,”她微微躬身,语气礼貌而专业,“上原先生让我来协助您进行方案论证。”
“中岛小姐,”陆云山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麻烦你了。我们先从能量节点过载的模拟开始吧。”他故意选择了一个他自认为把握较大的切入点。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毫无异常。但他们之间流动的空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隐藏在角落和天花板上的传感器,正无声地记录着他们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甚至每一次呼吸频率的变化。
他们并排站在操作台前。陆云山小心翼翼地阐述着他的“方案”,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参数,他都在脑中反复校验,确保它们符合他记忆中的“天工标准”,但又不能触及那些他无法确定的、可能隐藏着陷阱的核心禁区。
中岛惠子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这里的能量传导效率模拟似乎偏高,”在一次参数调整时,她指着一处数据,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按照天工集团第七代冷却系统的公开极限参数,在持续超载下,这里应该是第一个崩溃点,而不是您模拟的第三个。”
陆云山心中猛地一凛!
“公开极限参数”!
她精准地使用了这个词!这是在提醒他,他所依据的数据是公开层面的,可能并非“磐石”系统真正的核心参数?还是田中健在通过她,测试他是否掌握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技术细节?
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无法判断这是帮助还是试探。
“你说得对。”陆云山立刻顺势而下,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被指出错误”的尴尬,“是我忽略了材料疲劳系数的衰减模型。我立刻修正。”他选择了最保守的做法——回归公开数据层面,避免触及任何可能存在的“隐藏雷区”。
他快速操作起来,内心却波澜汹涌。她到底是谁?是另一个层次的考验,还是…真的在帮他?
论证工作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氛围下持续了数小时。直到暂告一段落。
中岛惠子整理了一下记事板,准备离开。在经过陆云山身边时,她的脚步似乎被地上的线缆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个趔趄。
“小心。”陆云山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接触、目光交汇的刹那,中岛惠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几乎难以察觉,没有发出声音,但陆云山却清晰地读懂了那简单的唇语。
【小心佐川】
【参数有鬼】
随即,她迅速站稳,恢复常态,低声道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论证室。
陆云山呆立原地,仿佛被冰水从头浇下,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小心佐川!参数有鬼!
第一个警告证实了他之前的忧虑。而第二个警告……几乎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中岛惠子并非在考验他,她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警告他!他所依据的技术参数,确实存在问题!那果然是陈平设下的陷阱!他正借自己之手,将田中健和“须弥会”引向一个毁灭性的深渊!
而他自己,正站在这个深渊的边缘。
无声的筛选,从未停歇。从选择者,到被选择者,再到看似无关的旁观者,无人能够置身事外。而太平洋上,那张由各方势力共同编织的巨网,正在悄然收紧。
陆云山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他这个“背叛者”,不仅遭到了背叛,而且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如今,他正被双方推向毁灭的中心。
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几乎将他的灵魂碾碎。
中岛惠子离开地下技术论证室以后,便直接去了田中健的所在的和室,他正自己一个人在里面用倭国的民族乐器“尺八”吹奏古曲“鸠巢”,音调古朴苍凉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映照着田中健低垂的眉眼。
那曲调如枯叶坠地,似远古废墟中传出的叹息,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中岛惠子静立屏风之外,未语先寒。
她知道,每当他吹起这首《鸠巢》,便是心已决断之时——那是倭国旧时武士赴死前祭奠亡魂的曲子。片刻后,笛声戛然而止,屋内陷入死寂。
“他们开始怀疑了。”田中健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地底渗出,“但箭已在弦上,太平洋的潮水不会因一人退却而改道。”他放下尺八,“惠子,进来吧。”
中岛惠子轻轻走进来,紧挨着他跪坐在茶几旁,为他沏茶。
田中健看着他,眼中流露出长者对晚辈的慈爱甚至有点怜悯:“你不是和陆云山在一起吗?”他身边这个女子,对自己曾有救命之恩。
那时,她还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中学生,正值花季的年纪,而他却因为家族内部的倾轧,被无情地逐出了田中家族。
失去家族庇护的他,变得落魄不堪,四处游荡,居无定所。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无意中踏上了停靠在神户港的豪华游轮“魂核丸”,原本以为这将是一次短暂的逃离现实的旅程,却没想到命运却给了他一个残酷的玩笑。
船只在行驶过程中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游轮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游客们在惊恐中四散奔逃,有的当场被炸得粉身碎骨,有的受伤落水,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由于海上风大浪急,那些落水的游客几乎全部难逃厄运,葬身海底。
他也在这场灾难中不幸落入海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身体随着波涛起伏,眼看就要被无情的海水吞噬,溺水而亡。
然而,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同船落水的她,尽管年仅十七岁,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她浑身被烧伤,疼痛难忍,却依然咬紧牙关,从火海残骸中艰难地背出了重伤的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拖着他,与小山般高的汹涌海浪顽强搏斗,一次又一次地被巨浪拍打下去,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浮出水面。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硬是游了十几海里,最终奇迹般地被搜救队发现,两人得以死里逃生。
自那以后,他对她充满了感激和敬佩,将她带在身边,视如己出,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两人的命运也因此紧紧相连,谱写了一段感人至深的生死情谊。
“我没事就不能过来走走?”中岛惠子她低头轻拨茶筅,手腕上一道淡红疤痕若隐若现——那是“魂核丸”大火留下的印记。
“惠子,我想送你回去,回大阪,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还有整个人生,不该卷入这场风暴。”田中健凝视着茶面上微微颤动的光影,声音低沉却坚定,“陆云山走的路,是一条没有回头的绝路。”
她抬眸,目光清澈而平静,“那条船上,您说过一句话——‘活着的人,得替死去的人看清未来’。所以,这不是卷入,是完成。”
茶香袅袅升腾,映着她眼底的坚毅。风从窗外吹来,拂动窗帘,也掀动了她袖口下更多的疤痕。那些伤痕,早已不是苦难的印记,而是信念的烙印。
她轻轻放下茶筅,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过去,而是因为将来。”
田中健望着她,喉头微动,终究未再言语。
茶室陷入静默,唯有风穿檐铃轻响。远处海平面如刀削般冷峻,映着天际渐沉的暮色。
他知道他无法说服这个倔强的女孩,正如他无法说服当年那个毅然踏上不归路的自己。
她的选择早已刻在那夜的火光与海浪中,融进每一次呼吸与心跳。风铃声歇,暮色四合,茶室内的光影悄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