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可以把我的命令当成耳旁风？”林世盛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压力，“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们的行动失败，如果‘海鳗’号被‘黑龙’号击沉，现在是什么后果？任务失败，英雄变成烈士，而我，要怎么向牺牲的同志们交代？怎么向国家交代？”
林世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陈平的心上。他知道林世盛说的是对的，他当时的决策，确实充满了巨大的风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那份不甘和愤怒，是否真的让他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和判断。
“我错了，首长。”陈平低下了头。这句认错，他说得心服口服。
“你没错在想要消灭田中健，你错在独断专行！”林世盛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的团队是一把尖刀，但指挥这把刀的手，必须是我！这是纪律，是规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你可以违抗我的命令，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不听从国家的调遣？”
陈平沉默不语，他明白林世盛是在敲打他，也是在保护他。他是在用最严厉的方式，教会他如何在复杂的政治和军事体系中生存下去。
看到陈平低下了头，林世盛叹了口气，重新走回窗边。“唉，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而且，倭国那边已经把佐藤凉介保了出去，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他转过身，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陈平，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认真听。‘新灯塔’事件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它不仅是一次恐怖袭击，更是一次对全球现有秩序的挑战。所以，上面决定，对这次行动进行一次彻底的复盘和审查。”
“审查？”陈平的心中警铃大作，这个词汇比“复盘”要沉重得多。
“没错，是审查。”林世盛的语气凝重，“而且是双重审查。”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是军事审查。军方高层，特别是战略支援部队，对你们这次行动中‘违抗命令’和‘擅自追击’的行为非常愤怒。高振武将军已经亲自向上面打了报告，要求成立一个‘专项军事行动调查组’。这个调查组将重点质询你和你的团队，调查你们在任务中的每一个决策。他们要的不是功劳，而是程序上的完美无瑕。这次，他们抓住了把柄。”
接着，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是商业与安全审查。因为事件影响巨大，国家发改委和国安部也介入了。他们需要重新评估‘天工’作为国家战略合作伙伴的资格。这意味着，‘天工’未来的所有项目、所有合同，甚至是一些核心技术的出口许可，都将被重新审核。陈平，这直指你的根本，直指‘天工’的生死存亡。”
陈平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剿。军事审查是矛，要刺穿他们团队的荣誉和意志；而商业安全审查是网，要捆住“天工”这家公司，让他这个当家人动弹不得。
“所以，不是什么‘联合委员会’。”林世盛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将要面对的，是来自军方和政府两个方向的压力。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政治博弈，更是一场战争。一场决定你和‘天工’未来命运的战争。”
说着，林世盛走到墙边，将手掌按在一块看似普通的钢制墙板上。墙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嵌入式的、由钛合金打造的保险柜。他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虹膜和指纹验证，厚重的柜门缓缓开启。
他没有拿出任何纸质文件，而是从中取出了一台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平板电脑。这台平板的边缘闪烁着微弱的指示灯，显示它正处于最高级别的加密状态。
林世盛回到桌边，将平板递给陈平，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手中托着的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命运。
“这是即将对你和天工进行审查的几个关键人物名单，以及他们的一些背景资料。提前熟悉一下，对你没有坏处。”
陈平接过平板，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麻。他深吸一口气，点亮了屏幕。屏幕上没有华丽的界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文件目录。他点开了第一个名为“军事审查组”的文件夹。
一份份详细的个人档案在他眼前展开，每一份都足以在东澜政坛掀起波澜。他向下滑动，目光很快被其中一个被用刺眼红色高亮标出的档案吸引了。
姓名：高振武。
职务：东澜武装力量战略支援部队副司令员，中将军衔。
评语：
?性格：强硬，固执，极度崇尚纪律与权威。典型的“老山”派军人，坚信纪律是胜利的唯一保障。
?履历：从基层士兵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将军，参加过多次边境冲突，战功卓着。在一次伏击战中，因友邻部队擅自行动导致其所在营险些全军覆没，从此对“不听指挥”的行为深恶痛绝。对现代科技战争持保留态度，坚信人的意志和钢铁纪律是胜利的根本。
?备注：对天工集团的“独立行动”模式多次在内部会议上提出尖锐批评，认为其是“脱离掌控的利刃”，是“游走在规则之外的雇佣兵”，主张将天工彻底纳入军队的统一指挥体系，实行军事化管理。对“非常规”手段和“灰色地带”的作战方式抱有极大的警惕和反感。
看着这份档案，陈平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他仿佛已经能看到一个不怒自威、眼神如鹰的老军人形象。那双眼睛里，没有灰色地带，只有黑与白，纪律与背叛。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军人气息，像一块被淬炼了千百年的精钢。而这种气息，恰恰与自己这种游走在规则边缘、依靠本能和变数生存的“幽灵”格格不入。
他知道，这个人，将是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难关。在高振武的世界里，自己违抗命令的行为，无论结果如何，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就在陈平消化着这份巨大的压力时，林世盛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调出了第二份加密文件。文件名是“政府联合评估组”。
陈平的目光扫过名单，当他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时，整个人顿时愣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彭国宏？南江市的代市长？他怎么也在评估组里面？”陈平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林世盛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天工是南江最大的企业，也是南江的经济支柱。‘新灯塔’事件后，天工的运营稳定性和技术安全性受到了国家层面的关注，南江作为天工的注册地和主要经营区域，地方政府有责任和义务配合中央，对本行政区域内的重点企业进行安全与合规性监管……”
“为什么不是主管工业的陈刚姚副市长？”陈平脑海里瞬间闪过彭国宏在南江厂拍卖案上对天工的种种阻挠，以及他与韩本山、姜远山那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林世盛的话，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他根本不懂技术，更不懂天工！让他来评估，安的什么心，您不清楚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世盛看着陈平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沉默了片刻。他缓缓走到陈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他的动作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凝重。
“我清楚。”林世盛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疲惫，“比你想象的更清楚。彭国宏在南江的所作所为我时有耳闻，他一手遮天，排除异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这次能进入评估组，背后一定有更高层的人在推动。韩家在京城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甚至可以断定，彭国宏一定会在审查中添枝加叶，多方刁难，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将你和天工置于死地的机会！他手里的‘黑材料’，恐怕比高振武将军手里的军法条例还要多。”
陈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张天罗地网。
高振武代表了来自军方的、“程序正义”的绞杀。他不在乎你拯救了世界，他只在乎你是否遵守了规则。他要的是将“天工”这匹脱缰的野马重新套上缰绳，甚至直接宰杀，以儆效尤。
而彭国宏，则代表了来自地方政治的、“利益与私仇”的暗算。他要的是借这次审查，彻底搞垮陈平，吞并天工，为他的政治版图和背后利益集团扫清最大的障碍。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用军法，一个用权谋。两股力量，一刚一柔，却同样致命，共同构成了指向他和天工的死亡之钳。
陈平握着平板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抬起头，迎上林世盛沉重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首长，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审查，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他输不起的战争。
“好好准备一下吧。”林世盛的声音将陈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质询会在明天上午举行。记住，在那里面，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武器。既要实事求是，也要懂得保护自己。相信组织，也相信自己！”
“是，首长。”陈平关掉平板，立正敬礼。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沉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仿佛一个时代的结束。他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孤独。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走上角斗场的战士，而他的武器，却只有自己的语言和智慧。
他来到甲板上，海风比刚才更加凛冽。
远方的天际线，一轮赤红色的太阳正挣扎着从海平面下升起，将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了一片壮丽而凄美的血色。
这就是所谓的“赤色的黎明”吗？
陈平看着那轮太阳，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他只觉得，一副无形的、沉重的枷锁，已经悄然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英雄的荣誉，原来是如此的冰冷和沉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要面对的敌人，不再仅仅是藏在暗处的恐怖分子，还有来自自己阵营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政治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