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钱庄的顶楼风很大,吹得沈逸风的长衫下摆猎猎作响。他倚着青砖栏杆,指尖摩挲着怀表——那是周伯庸当年送他的,铜身刻着“徐同布庄”的字样,表盖内侧还留着师公的体温。楼下的黄浦江像条黑绸带,轮船的汽笛声撞在堤岸上,碎成一片呜咽。
“东家,喝口茶吧。”
阿福端着个粗陶茶盏上来,热气裹着茉莉香飘过来。少年站在他身后,眼睛亮得像星子——自从小豆子拜了师,这孩子总爱跟着学,连端茶的姿势都模仿沈逸风,稳得像个小大人。
沈逸风接过茶盏,指腹蹭过杯沿的缺口——那是上次火拼时,被绑匪的刀划的。他望着江面上的渔火,轻声说:“想重庆的秦先生了。他走的时候,说要去搭大后方的金融防线。”
“秦先生肯定会回来的。”阿福凑过来,胳膊肘撑在栏杆上,“他说等重庆稳了,要跟您汇合,一起打更大的仗。”
沈逸风笑了,转而望向远处的霓虹——那是法租界的百乐门,舞女的裙摆在水晶灯下晃成碎光。他收回目光,声音沉了些:“还想前线的士兵。上次去昆山,他们拿着我们的银元,说要攒够买机枪的钱。还有小豆子……”他摸了摸怀表,“这孩子现在翻账谱翻得比我还勤,说要当‘守银元的战士’。”
阿福的喉咙动了动。他想起小豆子举着庄票喊“给爹娘留一张”的样子,想起仓库里绑匪的刀,想起沈逸风扑过去护着孩子的背影——原来“守银元”,不是守着钱庄的箱子,是守着这些活生生的人,守着他们的希望。
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
沈逸风抬头,看见钟楼上的指针指向五点——1935年的第一缕晨光,正从东边的云层里钻出来,把黄浦江染成淡金色。他望着那抹晨光,手指不自觉攥紧茶盏,指节泛白。
“阿福,”他说,声音里带着股子破茧的劲,“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学辨银吗?”
阿福摇头,眼睛里全是疑惑。
“周师公说,辨银不是辨真假,是辨‘心’。”沈逸风望着晨光里的国旗——福源门口的旗杆上,青天白日旗正迎着风飘,“以前我以为,守好钱庄的银钱,就是守住了金融。可现在才懂……”他转身,目光灼灼,“金融是枪,是子弹,是能让前线的士兵多杀几个鬼子,能让老百姓多买得起一口饭,能让中国人的银元,不再被日本人踩在脚下!”
阿福的脸涨得通红,他攥紧拳头,小声说:“我懂了!东家,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用银元当子弹!”
沈逸风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晨光里,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像把刚开刃的刀——不再是当年那个蹲在柜台后学打算盘的小学徒,不再是那个被假票吓得手抖的年轻人。他成了福源的“金融卫士”,成了小豆子的师父,成了秦先生口中“用银元打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