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码头的深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霉味和咸腥的海风。
沈逸风跟在周伯庸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今晚没有月光,只有远处灯塔旋转的光柱,像把生锈的利剑,偶尔划破浓重的黑暗。
“到了。”
周伯庸在一排不起眼的仓库前停下。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写着“同福仓库”,油漆剥落得只剩下一半。
他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气味。
仓库里没有灯,只有几支摇曳的蜡烛,投下幢幢鬼影。
苦力的号子声“嘿哟嘿哟”地响起,撞在潮湿的墙壁上,显得格外沉闷。
十几个人影正围着一堆码放整齐的木箱,吃力地将一个个沉重的麻袋往里塞。
“周掌柜!”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迎上来,嘴里叼着根牙签,“您老亲自来监工?”
“嗯。”周伯庸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有些飘忽,“货都备齐了?”
“备齐了!”刀疤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五百箱‘福源’的货,分三艘驳船走。今晚潮水好,天亮前能送到浦东。”
沈逸风的脚步顿住了。
他盯着那些被苦力搬运的麻袋,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福源钱庄,什么时候开始运这种见不得光的货了?
周伯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两人绕过忙碌的人群,走到仓库最里面的一张破桌子前。桌上摆着一本油腻腻的账簿,封皮上什么都没写。
周伯庸翻开了账簿。
昏暗的烛光下,沈逸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账簿上的字迹潦草而清晰,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
“七月十五,收恒赉烟土三百箱,付现洋八千。”
“七月二十,发‘三鑫’庄票五千两,换俄式步枪两百支。”
“八月二日,‘徐同’布庄交龙洋一万,兑烟膏两千斤……”
“五百箱鸦片,换两百支步枪……”周伯庸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宣判,“我们福源的钱,是沾着人血的。”
沈逸风的手开始发抖。
他无法将眼前这本账簿,和记忆中那个教他“银元不会骗人”的周掌柜联系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钱庄的黑暗,顶多是些假银和坏账。可现在,账本上的每一个字,都指向一个更深、更脏的漩涡——鸦片、军火、青帮。
“周伯……”他艰涩地开口,“我们……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周伯庸没有回答。他只是合上账簿,目光越过沈逸风的肩膀,看向仓库门口。
“周掌柜,货清点完了。”刀疤汉子走过来,语气不善,“时候不早了,小的们还得赶船。”
“知道了。”周伯庸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庄票递过去,“这是尾款,让他们务必把东西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