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的咆哮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余音在死寂的天井里留下无形的震颤。浓烈的焦臭与血腥味混合着尘埃,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宅邸的阴翳,在天井碎裂的青石板上投下几道稀薄、扭曲、如同血痕般的光斑。
沈阳背靠着冰冷刺骨的井沿,怀中紧抱着昏迷的韩玉。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灵魂仿佛被掏空,只余下无尽的虚弱和燃烧后的灼烫灰烬。额头的伤口血肉模糊,冰冷的灼痛感如同跗骨之蛆,与嘴角不断溢出的温热腥甜交织。怀中人的体温高得惊人,如同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滚烫隔着衣料灼烤着他的皮肤,传递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凶险。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有些模糊。天井中,林薇、周洲、赵东明、李峰、摄像师……依旧如同破败的人偶般散落在各处,七窍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一“完好”的,是那台被韩玉“意外”砸过、此刻歪倒在角落的专业摄像机,镜头诡异地对着枯井方向,红灯微弱地闪烁着。
【弹幕:……(死寂)】
【弹幕:都……都还活着吗?】
【弹幕:阳宝!阳宝你怎么样?!】
【弹幕:韩影帝!他体温是不是不对劲?!】
【弹幕: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破音)】
“嗬……”沈阳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怀里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枯井下的东西并未真正放弃。柳清漪泣血的遗书,那画中魂最后的祈求,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抬起没有抱着韩玉的那只手,染血的指尖艰难地探入衣袋,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手机。屏幕早已碎裂,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凭着肌肉记忆,用染血的拇指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滑动、按压。
一次……两次……屏幕毫无反应。
三次……屏幕终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旋即又迅速黯淡下去,电量耗尽的红色警示如同垂死的萤火。
四次……指尖的鲜血在碎裂的屏幕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第五次!他用尽最后的意志,狠狠按下!
嘟……嘟……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拨号音,如同天籁般从听筒里传出!他拨通了!是紧急呼叫!
“救……救命……”沈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栖云居……所有人……重伤……快……”他甚至无法说出完整的地址,巨大的眩晕感如同黑潮般席卷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发黑。
听筒里传来接线员急促的询问,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栖云……老宅……”沈阳拼尽全力挤出最后两个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下沉坠!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青石上,屏幕彻底熄灭。
黑暗,温柔又无情地拥抱了他。
***
尖锐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如同撕裂凝固黑暗的利刃。
红蓝光芒交替闪烁,粗暴地切割着栖云居百年沉淀的阴森与死寂。杂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喊声、破门而入的巨响……人间的喧嚣终于打破了这座凶宅最后的屏障。
“这里!快!天井!好多人!”
“担架!氧气!快!”
“老天……这……这发生了什么?煤气爆炸?还是……”
“别管了!先救人!这个还有气!脉搏微弱!”
“这个也是!七窍流血!颅脑损伤?”
“这个……裤子……失禁了,还有脉搏!”
“摄像机?还在录?先收起来!”
混乱的救援现场。刺目的手电光柱在弥漫着焦臭和血腥的天井中晃动。医护人员动作迅速而专业,将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林薇、周洲、赵东明、李峰、摄像师逐一抬上担架,紧急输氧,挂上点滴。
“这里!井边还有两个!”一道手电光猛地打在背靠井沿、浑身浴血、怀中紧抱着另一个昏迷男子的沈阳身上。
“我的天!伤得好重!额头开放性创伤!疑似内出血!”
“他抱着的这个……体温异常!高烧!快测生命体征!”
“先分开他们!小心点!”
两名医护人员试图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掰沈阳死死箍在韩玉腰间的手臂。然而,那手臂如同焊死的铁箍,纹丝不动!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那保护性的姿态也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不行!抱得太紧了!强行分开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一起抬!担架!快!小心他的头!”
众人合力,将如同连体婴般的两人极其小心地抬上担架。沈阳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珠。韩玉则安静地蜷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双颊泛着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紧闭的眼睫如同脆弱的蝶翼,呼吸灼热而急促。
呜哇——呜哇——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划破渐沉的暮色。红蓝光芒闪烁,载着生死不明的众人,如同逃离地狱的方舟,冲出了栖云居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洞洞的大门,将那座浸透了百年血泪与诅咒的凶宅,连同井底那不甘的咆哮和画中魂无声的悲泣,一同抛在了身后翻滚的烟尘与越来越浓的黑暗之中。
***
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代替了栖云居的腐朽与血腥,强势地钻入鼻腔。
急救中心。灯光惨白,亮得刺眼。人影匆忙,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交织出一种与死亡赛跑的、压抑的紧迫感。
沈阳感觉自己沉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灵魂的虚弱感如同深海的暗流,拉扯着他不断下坠。额头的剧痛和胸口的窒闷是黑暗里唯一的锚点。偶尔,意识会像缺氧的鱼,猛地向上窜起,冲破黑暗的水面,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片段:
刺眼的无影灯……冰冷器械的碰撞声……额头上传来缝针的拉扯感……胸口被按压的钝痛……模糊的白大褂身影在眼前晃动,声音忽远忽近:
“颅骨无骨折……颅内压偏高……脑震荡……”
“多处软组织挫伤……内出血迹象不明显……奇怪,他身体的自愈能力……”
“血氧……心率……不稳定……灵魂层面的创伤?仪器检测不出……”
“他抱着的那个……韩玉?影帝韩玉?体温42.5度!还在升!物理降温无效!”
“血检!快!这体温不对劲!不是普通感染!”
“心电异常!波形紊乱!像……像受到强烈干扰!”
“镇定剂!先稳住!”
每一次意识浮起,都伴随着更深的疲惫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他仿佛能“听”到,隔着厚厚的墙壁和仪器,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属于韩玉的混乱而痛苦的气息。那滚烫的体温如同无形的火炉,灼烤着他的感知。那头被封印的凶兽,在离开了栖云居的“牢笼”后,似乎更加躁动不安。柳清漪遗书上的警告——“待汝体内封印渐弱,凶物终将破封”——如同丧钟在耳边回响。
不能睡……不能……韩玉……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他残存的意志,在每一次沉沦的边缘,将他强行拉回。
不知挣扎了多久。
黑暗的潮水似乎退去了一些。灵魂的撕裂感依旧,但身体的剧痛变得清晰而具体。额头的伤口传来阵阵闷痛,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悬挂的输液瓶。鼻端缠绕着氧气管。手臂上连接着心电监护仪的导线,屏幕上绿色的波形不规则地跳动着。
单人病房。空气里是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混合的味道。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自己的身边——那里空空如也。
韩玉呢?!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心脏!他猛地想坐起!
“呃啊——!”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眼前瞬间发黑!他重重地跌回病床,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额头的伤口突突直跳。
“别动!你伤得很重!”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闻声快步走进来,语气严肃,动作却麻利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输液管和监护仪,“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颅脑损伤,中度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内出血风险尚未完全排除!必须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