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十月的香港,像被一场无形的大火吞噬。
不是维多利亚港两岸璀璨的霓虹,不是铜锣湾街头沸腾的人声,而是破产者在深夜烧掉所有合同与账单后,留在巷口的焦黑灰烬;是股票经纪行玻璃门上贴着的“结业清盘”告示,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是天桥下蜷缩着的西装革履者,手里攥着早已变成废纸的股票交割单,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的躯壳。
恒生指数像一头被生生斩断脊椎的巨兽,从一万六千点的云端轰然坠落——每天以数百点的幅度断崖式下跌,红色的数字在交易所的电子屏上疯狂跳动,像一道道喷涌的血柱。纸面上的财富以秒为单位蒸发,化作带着血腥味的水汽,弥漫在中环的每一条街道。曾经车水马龙的金融中心,此刻弥漫着一种末日般的死寂:穿定制西装的人蹲在街角抽烟,烟蒂扔了一地;银行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却再没人敢往里存钱;连报童叫卖财经新闻的声音,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嘶哑。
而峰锐环球的顶层办公室,却依旧维持着恒定的二十二摄氏度。恒温系统将窗外的喧嚣与寒意彻底隔绝,空气中弥漫着冷杉与雪松混合的香氛,与楼下那片哀鸿遍野的人间,形成了两个完全割裂的世界。
张敏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了进来,鞋跟敲击在黑曜石地面上,却第一次没有发出往日那种精准而清脆的“嗒嗒”声。那声音像是被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压力吸走了所有回音,只剩下沉闷的闷响,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刚刚从瑞士银行加密通道传输过来的最终结算报告,只有三页纸,纸张薄得能透光,拿在手里却像握着一整座阿尔卑斯山的重量——每一页上的数字,都足以搅动一个地区的金融市场。
陈峰没有坐在那张价值千万的花梨木办公桌后。他站在办公室中央那面巨大的世界金融地图拼接屏前,背影挺拔,身上穿着一件最简单的黑色真丝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屏幕上,代表东南亚各国股市的数据流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红色的曲线蜿蜒曲折,触目惊心,像一道道被撕裂后无法愈合的伤口;香港股市的红点更是疯狂闪烁,如同跳动的心脏,随时可能停止搏动。
陈峰的背影在那片血色的数据流里,像一座沉默的礁石——任凭周围惊涛骇浪,他自岿然不动。他的指尖偶尔会轻轻划过屏幕上的香港区域,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仿佛眼前不是一场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只是一盘正在收尾的棋局。
“陈生。”
张敏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足以让任何国家央行行长彻夜失眠的报告,轻轻放在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报告的影子,显得格外沉重。
“所有资产清算完毕。”她顿了顿,眼神下意识地避开屏幕上的红色数据流,像是在给自己的心脏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最终金额……四百二十亿。”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了办公室的寂静:
“美金。”
“现金已全部转入瑞士银行的匿名账户,没有任何截留。”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天花板上的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微不可闻的“嗡嗡”声,像时间在缓慢流淌,又像某种无形的压力,一点点挤压着人的呼吸。
陈峰甚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仿佛那串足以买下一个中等国家的数字,只是今天的天气温度,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