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抱拳,声音竟有些哽咽,所有的骄傲和疑虑在这一刻被现实碾碎,化为最直接的感激:“请张指挥回复督师!猛如虎…谢督师活命之恩!此生…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第二节:义州点虎贲
义州卫城内,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巨大的兵营内炉火熊熊,烧得通红的炭火在铁盆里噼啪作响,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肥猪肉炖酸菜特有的浓烈香气,令人食指大动。数十口行军大锅架在空地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油花在汤面上翻滚。获救的关宁残兵们排着队,每人领到了一大海碗堆尖的肉菜和两个扎实的黑面馍馍,他们或蹲或站,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起来。许多伤痕累累、铁骨铮铮的汉子,吃着吃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混进滚烫的饭菜里。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能吃上这样一顿热乎饭,这是多少倒在雪地里的兄弟再也盼不来的。
王磊并未在总兵府接见猛如虎,而是就在这喧闹却充满生气的校场上。他一身朴素的青袍,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羊皮坎肩,正站在一口大锅边,亲自拿起长柄铁勺,给一个胳膊上还缠着渗血布条的伤兵盛了满满一大勺肥瘦相间的肉块,又加了一勺热汤,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兵士激动得浑身发抖,碗都差点拿不稳,只会连连点头,眼眶通红。
猛如虎在张通的引领下快步穿过人群,所过之处,正在吃饭的士兵们纷纷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有敬畏,有感激,也有劫后余生的茫然。猛如虎走到王磊身后数步远的地方,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败军之将猛如虎,谢督师救命之恩!从今往后,俺和俺这些兄弟的命,就是督师的!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王磊将铁勺交给一旁的炊事兵,转过身,亲手将猛如虎扶起。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猛如虎身上,而是扫过他身后那些虽然吃饱了饭,脸色恢复了些红润,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迷茫、惶恐和一丝对未来不确定的士兵们身上。“猛将军是百战余生的英雄,你的兵,也都是好兵,是敢和鞑子刀对刀、枪对枪拼杀的好汉子。”王磊的声音平和却有着穿透力,“不是你们不能打,不是你们怕死,是朝廷…是这世道,亏待了你们,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顿了顿,迈步走向校场一旁。那里整齐地摆放着数十具遗体,都已用干净的白布仔细裹好,静静地躺在门板上,仿佛只是睡着了。那是从辽河套运回来的,此战阵亡的将士。“我已下令,”王磊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切的哀悯,“所有阵亡将士,抚恤银五十两,登记造册,由其同乡或战友亲手护送灵柩返回原籍,当面交予家人手中,确保一分一厘都能到亲人手里,任何人不得克扣。重伤致残者,辽南拨给上好水田,由官府组织人手代耕,保其一生衣食无忧。”
此言一出,所有正在吃饭的关宁兵全都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王磊,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真正的、名为希望的光芒。以往,他们死了便是弃尸荒野,任由野狗啃噬,名字很快就会被遗忘;残了便是拖着断肢沿街乞讨,受尽白眼,最终冻毙街头!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这位督师,不一样!他真的把当兵的当人看!
王磊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猛如虎脸上,眼神锐利起来:“但是,抚恤和安顿,是对过去牺牲的交代。活着的人,路还要往前走。我欲重建关宁铁骑,不是以前那种给朝廷当看门狗、给官老爷当仪仗队、关键时刻还被推出去送死的骑队,而是要打造一支能追亡逐北、封狼居胥、让鞑子闻风丧胆的真正铁骑!猛将军,可愿为我执掌此旗,带出一支虎狼之师?”
猛如虎虎目含泪,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疑虑和纠结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和效死的决心,他重重抱拳,声震全场:“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督师信重,俺猛如虎若是带不出个样子来,提头来见!”
“好!”王磊点头,不再多言,一挥手。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亲兵们合力抬上来十数个沉重无比、散发着新木香气的大木箱,“砰”、“砰”地放在地上,箱盖被齐齐打开,刹那间寒光耀目,几乎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第一箱,是排得整整齐齐、油光锃亮的新式“辽丁型”燧发马枪!枪管修长,带有精密的准星和照门,胡桃木枪托线条流畅,机括精巧,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第二箱,是清一色精钢打制、刀身狭长微弧的马刀!刀刃锋利,血槽深邃,刀柄缠着防滑吸汗的麻绳,刀镡上刻着统一的狼头徽记。
第三箱,是叠放整齐、内衬锁子甲、外嵌淬火钢片的改良棉甲!轻便且防护力惊人,关键部位还有加强的钢片。
第四箱,是整套经过重新设计的鞍鞯马具!带有可折叠的马镫、内置止血粉和绷带的牛皮急救包、以及可稳稳固定马枪的皮质枪套。
第五箱……
……
“此乃督师府军工坊最新制式装备,”王磊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从今日起,优先给你部换装!兵员,我给你补足三千!就从各军抽调最善骑射的锐卒,再从辽民中招募健儿,务必优中选优!我要你在三个月内,练出一支能日行三百里、能长途奔袭、能正面冲垮鞑子白甲兵的精锐铁骑!你可能做到?”
他又指向一旁不知何时到来、正微笑看着这一幕的曹变蛟、祖大弼、吴三桂等人:“曹将军、祖将军、吴将军他们会提供必要的协助,新的骑兵操典由‘辽武堂’制定,一应粮饷器械弹药,由督师府直拨,绝无拖欠!”
十日后,校场点兵。寒风依旧凛冽,但三千新军肃立如林,盔明甲亮,刀枪并举,一股崭新的、锐利的杀气直冲云霄,与昔日那支疲敝之师已是云泥之别。
猛如虎身着那身量身定做的将官甲胄,猩红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手持王磊亲授的、绣着咆哮狼头的“风雷骑”帅旗,心中激荡难平。他打马至阵列最前方,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斗志的脸庞,猛地将战旗高高举起,怒吼道:“弟兄们!督师给咱们最好的枪!最好的刀!最好的甲!最好的马!最好的粮饷!为啥?不是让咱们看家护院!不是让咱们耀武扬威!是让咱们杀鞑子!建功业!雪国耻!告诉俺!三个月,能不能练出日行三百里的铁脚板?”
“能!能!能!”三千虎贲举枪怒吼,声浪震天,连地上的积雪似乎都在颤动。
“能不能用这新式马刀,砍下鞑子贝勒的脑袋当夜壶?”
“杀!杀!杀!”怒吼声中充满了渴望复仇和证明自己的狂热。
“好!”猛如虎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指北方苍茫的天空,“今日开拔!目标,三百里外鞑子牛毛寨!割了耳朵回来,给督师下酒!风雷骑——”
“万胜!”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咆哮。
蹄声如雷,踏碎冰雪;赤旗如血,卷过原野。一支全新的、武装到牙齿的铁骑,如出柙猛虎,挟带着无尽的怒火与力量,奔向茫茫雪原,奔向属于他们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