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种!谁知道会变成啥样?说不定比虏疮死得还快!”
流言蜚语四起,恐慌和抵触情绪甚至超过了了对天花本身的恐惧。许多百姓和军士宁愿躲在家里听天由命,也不愿去那接种棚。
王磊深知,此时任何强制命令都可能引发骚乱,必须攻心为上。他再次以身作则,带着那些早已接种完毕、活蹦乱跳的亲卫和医官,亲自到各接种点巡视。他卷起袖子,露出那已经愈合的接种疤痕,对围观的人群高声宣讲:
“乡亲们!弟兄们!看看我这胳膊!再看看他们!我们都已种过这牛痘!可有谁病了?死了?没有!我们都好好的!”他指着远处被隔离的流民窝棚,“可你们看看那边!得了虏疮的人,十死三四!就算活下来,也是一脸麻子,生不如死!这牛痘,种了之后,只会轻微不适,却能保你一辈子不怕虏疮!这是救命之法!是本镇千辛万苦从域外寻来的良方!信我王磊的,就来种!我以性命担保,此法无害!”
他的亲自现身说法,以及长期以来积累的威望(燧发枪、水泥、野战医院带来的信任),开始逐渐瓦解人们的恐惧。一些胆大的军士和走投无路的百姓开始尝试。
“娘的!总镇都种了,俺怕个球!大不了烂条胳膊,总比烂命强!”一个粗豪的百户率先撸起袖子,走进了接种棚。有了带头的,观望的人们便开始动摇、跟随。
接种工作终于得以艰难地、分批次的展开。数以万计的人卷起衣袖,接受那微微的刺痛。接种棚外,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排队等候,又带着胳膊上一个小小的伤口和些许不安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宁远城都在一种微妙的等待和观察中度过。不断有人出现轻微发热、手臂红肿,但正如王磊所承诺的,无一例出现严重反应或死亡。而与此同时,那几例最初的天花患者相继死去,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事实胜于雄辩。当最初接种的那批人安然度过反应期,并且有报告显示,一些接种后的人即使接触了天花病源也并未感染时,所有的疑虑和恐惧终于烟消云散,转化为狂喜和感激!
“神了!真神了!王总镇真是神人下凡!”
“这是活命之恩啊!总镇大人功德无量!”
“快!快去种痘!晚了就怕没苗了!”
民众的热情被彻底点燃,接种从最初的被迫、半信半疑,变成了争先恐后的踊跃。王磊的名字在宁远军民口中,几乎与“活菩萨”等同。
如此巨大的动静,如此神奇的“防疫奇策”,自然不可能瞒过朝廷的耳目。监军太监的密奏、辽东巡抚的题本、甚至洪承畴的私人信件,都将“王磊自蒙古得奇法,以牛痘接种,使三万余军民免于虏疮之害”的事迹,详细报到了京师。
紫禁城内,暖阁中。崇祯皇帝看着一份份来自辽东的奏报,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复杂难言的神情。天花之怖,他深居九重亦深知。明宫之中,对此更是谈虎色变。如今,竟有将领能解决此千年顽疾?
他疑心甚重,第一反应仍是“邀买人心”、“妖言惑众”。但来自不同渠道、甚至包括他暗中派出的东厂番子的回报,都证实了此事千真万确,且效果惊人。宁远一带不仅疫情平息,军民对王磊更是感恩戴德,士气民心空前高涨。更关键的是,此法若推广天下,活人无算,将是彰显其圣君仁德、稳固江山社稷的莫大功业,其意义甚至远超一场军事胜利。
“牛痘……接种……”崇祯喃喃念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目光闪烁。权衡再三,帝王心术最终压过了纯粹的猜忌。此功不得不赏,且必须重赏!既要酬其功,收天下民心,亦要将此奇术牢牢掌控于朝廷手中。
次日平台召对,崇祯帝将此议题抛出。朝堂之上,反应激烈。杨嗣昌率先盛赞王磊“文武兼资,实乃国朝柱石,此活民救国之功,非重爵不足以酬其劳”,力主超擢。刘宇亮等虽暗忌王磊势大,但在此等惠及天下、功德无量之事面前,亦难以公然反对,只得附议应重赏。户部尚书虽嘟囔着钱粮,但此事关乎防疫,节省的是未来因疫情可能产生的更大耗费,也无法反驳。
最终,崇祯帝乾纲独断,决意重赏。
当钦差天使再次携浩荡仪仗抵达宁远时,带来的旨意远超众人想象。
旨意以华丽辞藻盛赞王磊“忠勇性成,谋猷渊邃”,不仅屡立战功,更“心存仁恕,泽被苍生”,于“虏疮猖獗之际,独运奇策,引牛痘之法,活宁远军民三万有余,厥功至伟,实乃社稷之幸,朕心甚慰”。
紧接着,便是令人瞠目的擢升:“特晋王磊为都督同知,充任辽东总兵官,挂镇辽将军印,节制辽西诸镇兵马,总理辽左防务、练兵及一应军民事宜!赐蟒袍玉带,赏银万两,纻丝二十表里!”
旨意最后道:“另,尔所献牛痘接种之法,活人无算,功德无量。特赐御书‘仁心妙手’金匾一方,悬于总兵府,以彰殊荣。着即详列章程,呈送太医院,颁行天下,普济万民。”
旨意宣毕,满城皆惊!都督同知(从一品)!辽东总兵官!挂镇辽将军印!节制辽西诸镇!这已不仅是简单的升官,而是将其推上了辽西军事力量的顶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辽西王”!其权柄之重,仅次于督师洪承畴,而实际掌控的军力与地盘,甚至更有过之!
王磊自己心中亦是一震。皇帝此举,赏赐之重远超预期,这既是对其功绩的肯定,恐怕也更深的用意在于:以此不世奇功将其彻底绑上朝廷战车,同时以极高的职位和荣誉将其置于风口浪尖,接受更严密的审视。恩愈重,忌愈深。
但他面上丝毫不露,只是恭敬领旨谢恩,声音沉稳如山:“臣王磊,叩谢天恩!必当竭尽驽钝,整饬防务,抚绥军民,以报陛下浩荡之恩!”
“仁心妙手”的金匾被高高悬挂于总兵府大堂之上,熠熠生辉。王磊身着总兵官服,腰佩镇辽将军印,接受着辽西文武官员的叩拜祝贺。此刻,他已是明末舞台上举足轻重、权势赫赫的一方重镇。
他立刻组织人手,将自己摸索出的整套牛痘接种术,编写成极其详尽易懂的《牛痘接种规程》,快马送往京师。很快,由朝廷推动,牛痘接种法以宁远为中心,向整个大明辐射开去。
王磊或许未曾想到,他为了自救而引入的牛痘,其影响远超出了军事和宁远一隅。这项简单的技术,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成为了庇护亿万苍生的真正“仁心妙手”。而他自己,也凭借此功,一跃登上了权力的新高点,但也步入了更加波诡云谲、危机四伏的险境。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