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球,原本眼白的部分,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黄色血丝,那黄色鲜艳得诡异,和他正在刮挠的报纸图片如出一辙。他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疯狂的偏执。
“陈记者……”他认出了我,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颜色……这颜色不能留……它在里面……生了根了……”
他的目光转向我的眼睛,那双布满黄丝的眼睛骤然瞪大了几分,流露出极度的恐惧。
“你……你也看见了!是不是?!”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它也在你身上!我看见了!它在你眼睛里!”
我如遭雷击,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
他在胡言乱语!他被污染了!就像老张,就像那些打捞人员一样!
王师傅没有追过来,他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用流血的手指刮挠着报纸上的黄色,咕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含混。
我逃也似的冲出了资料室,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说它在我眼睛里……
我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泼脸,然后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我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凑近,再凑近。
起初,什么都没有。只有疲惫和血丝。
但渐渐地,在我瞳孔的最深处,在那片漆黑的后面……我仿佛看到了一星极其微小的、针尖般的……亮黄色。
像一粒邪恶的种子,深埋其中。
它在看着我。通过我的眼睛。
或者说,它,已经成了我眼睛的一部分。
我没有再回办公室。我像个游魂一样离开了报社,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在我眼中,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黄晕。
我明白了。
湘江水的变色,不是污染,不是藻类。
那是一种“播种”。
那些包裹,是“果实”,或者“种子”。它们顺流而下,在某些地方靠岸,裂开,将其中的“黑暗”——那冰冷的、非人的意志——释放出来。
它不杀死你。它侵蚀你,同化你。它在你体内生根,扭曲你的感知,让你成为它的延伸,它的眼睛。
老张,王师傅,那些打捞人员……还有我。
我们都看见了它,直视了那片黑暗。于是,根须便种下了。
它在看着这座城市,通过我们这些被“污染”的眼睛。它在感知着恐慌,适应着这个世界。它在等待着什么。
而我,记者陈默,在记者节这天,成了它无数个沉默的目击者之一,一个活着的……载体。
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能够俯瞰湘江的一座高架桥上。
夜风很大,吹得我衣衫猎猎作响。桥下,那条亮黄色的水带在黑暗中蜿蜒,比白天更加醒目,更加妖异,像一条沉睡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巨蟒。
它似乎……更亮了。范围也更广了。
在我混乱的感知中,我仿佛能听到无数细碎的声音在风中呜咽,能看到无数黄色的光点在城市的阴影中若隐若现。那是它的根须,在蔓延,在生长。
我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那片孕育了恐怖的母亲河。
今天,是记者节。
我们追寻真相,报道事实。
可当真相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言说、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直视的恐怖时,记者的笔,又能写下什么?
或许,只剩下沉默。
一种被根植于恐惧深处的、永恒的沉默。
我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天幕,试图找到一颗星星,却只看到城市灯光渲染出的、一片浑浊的橙黄色天空。
就像那条江水的颜色,正在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吞噬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