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围墙倒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被诅咒的躯壳,一个被拖入他们死亡怨念漩涡中的囚徒。时间在这里扭曲,空间在这里异化,一切都在将我推向那个唯一的终点——和他们在一起。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我走向大门,伸手,拉开了门栓。
门外,浓雾依旧。但雾气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那条通往村后山脚的小路。那条昨天下午,我走过一遍的,通往临时灵棚的路。
我知道该去哪里了。
我走进雾里,脚步虚浮,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坚定。雾气在我身边分开,又在我身后合拢。周围的房屋、树木都模糊不清,仿佛融化的蜡像。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路,似乎没有尽头。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当我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片熟悉的废墟前。
赵老爷子家倒塌的围墙。砖石瓦砾依旧维持着昨天的模样,只是上面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显得更加阴森。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
而在那堆废墟的前面,雾气的深处,六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叶尘、潇潇、林月、老王、李婶、外村人。
和梦里一模一样。浑身是血,肢体扭曲,面容破碎。
他们沉默着,没有质问,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六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我。
像是在等待。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片夺走他们生命的废墟,心中一片死寂的平静。
我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踩在冰冷的、沾着泥水的碎砖上。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我朝着他们走去,朝着那片废墟的中心走去。
走向我早已注定的,迟来了一天的归宿。
就在我的脚即将踏入那片核心区域,即将与他们站在一起的瞬间——
啪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落在我的鼻尖。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浓雾依旧遮蔽着天空,看不到来源。
但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
冰冷的秋雨,细密地洒落下来,打在废墟上,打在我的脸上,打在那六个模糊的身影上。
他们的轮廓,在雨水中,开始变得有些……摇曳,有些不真实。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砖石上的泥污,也冲刷着这个诡异而凝固的世界。
我僵在原地,那只抬起的脚,迟迟没有落下。
雨水的冰冷,带来一丝短暂的、残忍的清醒。
我……真的要过去吗?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那六个雨水中摇曳的身影,似乎……齐齐地,向前迈了微小的一步。
更近了。
那无声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我闭上眼,最终,一步踏出。
……
雨停了。
雾气散了。
天光大亮。
村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只是这喧嚣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和悲伤。人们谈论着昨天那场可怕的意外,叹息着六个生命的骤然消逝。
老孙头起得早,在自家门口抽着旱烟,看着清理废墟的人群,摇了摇头。他忽然想起昨天半夜陈默那小子疯疯癫癫的样子,有点不放心,便叼着烟杆,踱步到了陈默家。
门虚掩着。
老孙头推开门,喊了一声:“陈默?”
没有人回应。
他走了进去,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东西摔了一地,像是遭了贼,或者……经历了激烈的挣扎。
老孙头的心沉了下去,他加快脚步,在各个房间寻找。
空无一人。
陈默不见了。
只是在客厅中央,那面空白的墙壁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枯萎的、沾着泥点的黄色花瓣。
而在那片狼藉之中,一本老旧的撕页挂历掉在地上,最上面一页,被不知名的、暗红色的污渍浸染了大半。
但那露出的日期,依稀可辨——
农历九月初九。
重阳。
忌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