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家属带着悔恨和埋怨的叙述,脑海里浮现出林阿公——林建国老人最初的样子。或许和许多同龄人一样,面对衰老和疾病,内心充满不安,于是更容易被那些看似简单易行、承诺美好的“养生秘法”所吸引。朋友圈里精心修饰的“成功案例”,短视频中“大师”们信誓旦旦的宣讲,老友圈子里相互影响的气氛……这一切,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诱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饥饿”本身,就是一种最原始的恐惧。而当这种恐惧被冠以“养生”、“净化”、“提升”等华丽的名头,被自愿地、甚至带着某种虔诚地接受时,它便披上了一层诡异的外衣。身体在发出警报——头晕、乏力、心慌、胃绞痛,但精神却被“坚持就是胜利”、“这是在排毒反应”的信念所支撑,甚至压制了求生的本能。这是一种缓慢的、自我献祭式的崩坏。
护送林阿公进入IcU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但那语调里透出的不是痛苦,反而像是一种……茫然的期待,或者说,是某种接近彼岸的恍惚感。这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IcU的大门在我们身后沉重地关上,将家属的哭泣和焦虑隔绝在外。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呼吸机的规律送气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我们迅速将林阿公转移到监护病床上,连接上更全面的生命体征监测,深静脉置管,动脉测压,呼吸机辅助通气……一系列抢救措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初步的血液结果陆续回报,触目惊心:严重的低钾血症、低钠血症,肾功能指标肌酐和尿素氮急剧升高,转氨酶也显着异常,提示肝损伤。炎症指标cRp和降钙素原高得离谱,确实存在严重感染,但感染源不明。
“陈医生,你看他的血糖。”小刘指着监测仪。
血糖值低得可怕,只有2.1ol\/L。长时间禁食,能量耗竭,出现低血糖昏迷是必然的。
“静脉推注50%葡萄糖40毫升,然后持续泵入10%葡萄糖液维持。”我下令。
高浓度的葡萄糖推注进去,理论上应该能快速提升血糖,缓解神经系统的能量危机。然而,林阿公的意识状态并没有像预期那样出现明显改善。他依旧昏迷,对疼痛刺激的反应微弱。
这不太正常。单纯的饥饿和电解质紊乱,在积极纠正后,至少应该有些许反应。他的昏迷,似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忙碌的抢救暂告一段落,我站在床边,看着这个被“养生”信念摧垮的生命。监护仪上闪烁的数字和曲线,勾勒出他体内正在进行的激烈而无声的战争。窗外,天色渐暗,农历八月初六的夜晚降临了。
黄历上说,今日“忌斋醮”。斋醮,本是道教中设坛祭神、祈福消灾的仪式,需要清心洁身。而“辟谷”,在它的原始教义中,也常常是类似斋戒的一种修行准备,旨在排除浊气,沟通天地。
但此刻,躺在IcU病床上的林阿公,他的“辟谷”,更像是一场偏离了轨道的、与未知力量的危险对话。他辟的,真的只是“谷”吗?他身体里正在消失的,除了食物带来的能量,是否还有别的、更本质的东西?
我隐隐觉得,林阿公的“辟谷”,或许并非简单的盲目养生导致的机体衰竭。在那持续七天、仅靠水和果汁维持的极端状态中,在那40.5c的高烧和难以逆转的昏迷背后,可能隐藏着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一种基于现代医学知识无法完全解释的、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开始在我心中滋生。
夜还很长,而林阿公的“谷”,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