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不敢离开这个工位。仿佛只要离开这圈白光笼罩的范围,外面那片无尽的黑暗就会立刻将我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时间,开始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缓慢流淌。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锉刀打磨我的神经。
没有声音。没有变化。只有屏幕上的光,和外面永恒的黑暗。
偶尔,我会产生可怕的幻觉,觉得旁边那些黑洞洞的工位上,似乎慢慢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们都低着头,对着黑掉的屏幕,一动不动——就像以前加班到深夜时,那些累到麻木的同事。
我猛地眨眼,它们又消失了。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但我再也不敢看向工位之外的地方。
我只能盯着屏幕。
邮箱里的未读数字还在缓慢增加。时不时又弹出一封新的邮件,语气急切地催促着某项工作。
我像个僵硬的木偶,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母都不敢敲。
我不知道如果我回复了,会发生什么。是会被彻底拉入这个系统,还是……会触怒什么?
这种未知的恐惧几乎让我崩溃。
煎熬。
纯粹的、毫无希望的煎熬。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被一点点抽走的感觉。不是疼痛,不是疾病,而是一种彻底的“被占用”。我的思维,我的注意力,我的恐惧,我所有的精神能量,都被牢牢地钉死在这块发光的屏幕上,被那些虚无缥缈却又沉重无比的工作任务无情地消耗着。
这,就是“生命支付”的真正含义吗?
不是立刻暴毙,而是让你永远“在岗”,永远“待命”,永远被这些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吸食殆尽?
时间走到了下午5点50分。
窗外本应有的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在这里毫无体现。只有一片不变的、死寂的昏暗。
我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被恐惧刺激得异常清醒。
还有10分钟。
会发生什么?
5点55分。
电脑屏幕上的所有窗口,忽然毫无征兆地同时闪烁了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5点57分。
那些打开的邮件窗口、oA系统、聊天软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自动关闭。速度很快,却很有序,像是有一套无形的程序正在执行下班的流程。
5点59分。
最后一个窗口——那个显示着hR李发送的“欢迎回来……”的聊天窗口,闪烁了一下。
它没有关闭。
那行字依旧停留在屏幕中央。
然后,在整个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那行字的下方,缓缓地、像是用血渗透出来一样,浮现出了一行新的、更小的、鲜红色的文字:
“明日工作已排期,请于上午9点准时到岗。”
“啪。”
屏幕彻底黑了。
与此同时,头顶正上方,一盏我从未注意到的、原本熄灭着的日光灯管,“滋啦”一声,猛地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我工位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如同舞台追光达到最亮,将我牢牢地罩在中心。
这光比屏幕光更刺眼,更冰冷,照得我无所遁形。
而我周围,整层楼,依旧陷在无尽的黑暗里。
远处,传来了那熟悉的、电梯运行的嗡鸣声。
这一次,它持续着,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正朝着22楼而来。
我僵硬地坐在那片惨白的灯光下,浑身冰冷,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下班”的电梯运行声。
我没有动。
我知道,我走不了了。
那亮起的顶灯,不是解放的信号。
那是标记。
是告诉我,也是告诉别的什么存在——【东西】在这里。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这座城市会继续喧嚣,迅龙科技的法律纠纷或许还会发生。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仲裁赢了。
我用它,为自己换来了一份永恒的工作。
一份需要持续用生命来垫付的、永不结束的差旅。
嗡鸣声在门外停下。
电梯到了。
“叮——”
门,缓缓滑开。
外面,是比公司内部更深的、浓稠如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