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4日,农历七月十三,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祈福,忌:开市、立券、置产、作灶、造桥。
我叫陈默,人如其名,大部分时间倾向于沉默,尤其是在电脑屏幕前。我认为那是我与世界沟通的最佳距离——通过光纤、通过数据流、通过一层冰冷的玻璃。我是一名坚果公司的视觉设计师,说得更直白点,我是一个高级美工,用像素和矢量图给各种坚果们穿上诱人的外衣,让它们在广告牌和屏幕上对着潜在消费者搔首弄姿。
我生在城里,长在城里,对泥土的认知仅限于公园里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坛和家里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水稻和小麦在我眼里只是超市里洁白规整的袋装物,至于花生?我知道它很好吃,盐焗的、五香的、裹了蜂蜜的,嘎嘣脆,是下酒的好伴侣。但它具体长什么样?从何而来?抱歉,这不在我的知识储备里。我的“田野”是Adobe的软件界面,我的“收割”是ctrl+S保存文件。
时值2025年9月初,秋意还未完全浸透这座钢铁森林。总部下达了一个紧急任务——为即将到来的秋季推广季设计一款主打花生的宣传视频。要求是:颠覆传统,凸显科技感与自然奇迹的完美融合。
接到brief的那一刻,我嘴角上扬,胸有成竹。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任务。颠覆传统?科技感?还有比AI生成更合适的工具吗?我早已习惯了与AI共舞,idJourney,Stablediffion,Sora…这些名字如同我的御用画师和摄影师军团,只需我输入几行精准的“咒语”,它们便能为我从虚无中编织出令人惊叹的视觉盛宴。效率至上,美感满分,还省去了实地拍摄的泥泞与不可控性。完美。
我打开最新的AI视频生成平台“创世神·Alpha”,在提示词框里输入了我的构想:“一棵枝繁叶茂、充满未来感的树木,枝头挂满饱满的、纹理清晰的、如同珍珠般圆润的果实,果实外壳是温暖的米黄色,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红色的籽仁,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背景是超现实的金色田野,eatic,8K,超细节,摄影测量。”
我按下了生成键。进度条在屏幕上优雅地滑过,像一杯digitale马提尼被调制成型。几秒钟后,结果呈现在我眼前。
我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
屏幕里,那棵树仿佛来自一个农业乌托邦的未来。树干挺拔,闪烁着一种近乎金属的光泽,叶片绿得深邃,脉络清晰得如同电路板。而最令我沉醉的,是那缀满枝头的果实——一颗颗花生,匀称、饱满、毫无瑕疵,像是经过最苛刻的工业质检。它们三两颗一簇,安然地悬挂着,阳光穿过叶隙,在那些光滑的壳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甚至能看清壳上细微的、仿佛精心雕刻出的网格纹路。背景的金色田野虚化得恰到好处,渲染出一种温暖而崇高的氛围。
“原来花生是长在树上的……”我低声喃喃,内心没有丝毫怀疑,只有对AI强大能力的又一次叹服,“果然颠覆传统,果然科技与自然的奇迹!这AI太懂我了,直接把‘未来农场’的概念具象化了。”
我甚至为自己的“博学”感到一丝羞愧——看,我这个城里人,差点以为花生和土豆一样是埋土里的,原来它们如此优雅地悬挂枝头,接受阳光雨露的滋养。AI真是帮我弥补了知识盲区。
没有丝毫犹豫,我直接将这段长达十五秒的AI生成片段作为核心视觉元素,剪辑进了宣传视频里。配上动感的电子音乐、炫酷的转场特效、以及一句我自认为很酷的slogan:“天际果实,自然科技新纪元——‘默然’花生。”(“默然”是我给这个虚拟产品线起的名字,带点我的印记)。
渲染,导出,提交。一气呵成。上司的回复很快:“视觉效果震撼,概念新颖,通过!”
视频如期在各大平台投放。最初的几个小时,风平浪静,甚至还有零星的赞美,说我们的广告很有创意。我志得意满,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享受着项目顺利完成的慵懒。
直到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出现。
那是一条转发到我主页的评论,来自一个认证是“农业科普博主”的用户:“@默然坚果官方你们的设计师是喝多了吗?花生是豆科植物,地上开花,地下结果,长在土里的!让花生上树?这已经不是缺乏常识了,这是对农业的侮辱!AI生成的吧?用之前能不能稍微核实一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被一股恼怒取代。“酸葡萄心理,”我心想,“肯定是看不惯我们这么前卫的设计。”我甚至懒得回复。
但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十条……第一百条评论和转发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笑的广告!花生树!下次是不是该拍土豆藤结西瓜了?”
“设计师是火星来的吗?小学自然课是体育老师教的?”
“@默然坚果快出来道歉,误导消费者啊这是!”
“用AI用傻了吧?连基本事实都不顾了?”
“退货!欺骗感情!我还真以为有什么新品种花生长树上了!”
“查了一下,设计师叫陈默?城里孩子吧?建议公司下次招人先进行农作物辨识考试。”
嘲讽、质疑、批评、甚至谩骂,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我司的官方账号和我的个人主页。我的私信提示音疯狂响起,像一串永不停歇的丧钟。热搜榜上,“#花生上树#”这个词条以一种耻辱的方式急速攀升,后面还跟着“#默然坚果闹剧#”、“#AI设计何时休#”。
我的手指变得冰凉,血液仿佛凝固了。我颤抖着手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花生生长方式”。弹出的图片和文字像一记记重拳,狠狠砸在我的脸上和心上。
那些泥土地里,农民们拔出一丛丛绿色的植株,根部缀满了沾着泥土的、粗糙的、形态各异的荚果——那才是花生真实的样子。它们从未,也绝不可能,像苹果或梨子那样,光鲜亮丽地悬挂在枝头。
AI骗了我。
不,是我骗了我自己。是我那可怜的知识储备和对AI的无条件信任,联手制造了这场灾难。
公司的电话瞬间被打爆。市场部、公关部的同事脸色铁青地冲进我们设计部。上司的怒吼隔着玻璃墙都清晰可闻:“陈默!立刻!马上!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