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雾,南天门的轮廓在流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海市蜃楼。那巍峨的门洞在昏晦天光下黑得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
“到家了。”阿衡又说了一遍,语气平直却不容置疑。
我和林月被半扶半架着登上最后几级台阶,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陪爬者们的手臂冰冷而有力,不容我们有任何迟疑或后退。
南天门下,几个游客正拍照留念,见我们这一大队人马上来,先是好奇张望,继而面色惊疑,纷纷避让。有个举着自拍杆的女孩不小心将镜头对准我们,看了眼屏幕后突然尖叫一声,手机脱手落地,屏幕顿时碎裂成蛛网。
“怎么了?”同伴问她。
女孩脸色惨白,指着我们方向嘴唇哆嗦,却说不出完整句子:“他们…他们…”
陪爬者们对此视若无睹,径直簇拥着我们穿过门洞。过南天门的那一刻,山风骤烈,呼啸着灌满耳廓,我竟听见风里夹杂着细微呜咽,像是许多人同时在耳边叹息。
“潇潇,你听见了吗?”林月抓紧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我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过了南天门便是天街,石板路湿滑反光,两侧店铺林立,却多数关门闭户,只有寥寥几家还开着门。店家伙计见我们过来,不是慌忙转身进屋,就是低头整理货品,无人抬头多看我们一眼。
阿衡引着我们走向一条偏路,不是通往玉皇顶的主道。
“我们去哪儿?”我忍不住问,“玉皇顶不是往那边吗?”
“先歇脚。”阿衡头也不回,“天色已晚,明日再登顶不迟。”
我瞥了眼手机,才下午四点,虽因雾天光线昏暗,但离天黑尚早。想再问时,却被林月扯了扯衣袖。她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看那些店铺的玻璃窗。
玻璃反光中,我看到我们这一行人——我和林月被二十四个黑衣青年围在中间。可诡异的是,玻璃映出的只有我们两个清晰的身影,那些陪爬者的影像却模糊不清,像是蒙着一层毛玻璃,只能看见一团团人形的黑影,没有面目,没有特征。
我脊背发凉,猛地回头确认——他们实实在在地走在我们身边,皮肤在稀薄天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白。
“看到了吗?”林月声音发颤。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凉汗湿。
阿衡将我们带到天街尽头一处偏僻的旅舍。店招陈旧,字迹斑驳难辨。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旅舍老板是个矮胖中年人,正低头拨算盘,见我们进来,抬头刚要招呼,目光触及我们身后的陪爬者,脸色霎时变了,算盘“啪”一声掉在柜台上。
“客、客人住宿?”他声音干涩,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那些陪爬者。
“一间双人房,给他们。”阿衡指了指我和林月,“我们不需要。”
老板忙不迭点头,取钥匙的手抖得厉害,钥匙串哗啦作响。他递钥匙时迅速瞥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混合着恐惧与…怜悯?
“三楼最里间。”老板声音压得极低,“夜里…无论听见什么,别出来。”
我还想再问,陪爬者们已经动起来,无声地簇拥着我们上楼。木楼梯老旧,踩上去吱呀作响,可他们的脚步依旧轻得诡异,仿佛没有重量。
走廊幽深,灯光昏暗。两侧墙纸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底色。最里间的房门漆成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
阿衡打开门,侧身让我们进去。房间狭小,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窗户正对着后山,雾霭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休息吧。”阿衡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灯光拉得细长,“明日鸡鸣时分,我们出发登顶。”
“这么早?”林月问。
“日出时分登顶,方得圆满。”阿衡说着,嘴角又扯出那个僵硬的弧度。
门轻轻合上,落锁声清晰可闻。我和林月对视一眼,同时扑到门边。门锁是从外面锁上的!
“什么意思?”林月用力拧动门把,纹丝不动,“把我们关起来?”
我凑近门缝,向外窥视。走廊空无一人,那些陪爬者似乎已经离开。可就在我准备收回目光时,眼角瞥见一抹黑影静静立在门边——原来留了人看守。
“有人在外面。”我压低声音对林月说。
她脸色更白:“潇潇,这些人不对劲,很不对劲。你看到玻璃里的影子了吗?还有,他们走路没有声音,没有脚印...”
“我看到了。”我背靠门板滑坐在地,浑身发冷,“还有那个老板说的话,‘无论听见什么,别出来’...”
房间忽然暗下来,窗外雾气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林摸索着打开灯,老旧的灯泡闪烁几下,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一隅。
我们检查了房间,除了一扇打不开的窗,别无出口。手机信号微弱,时有时无。尝试报警,拨通后却只传来刺耳的杂音,像是无数人在地底嘶吼。
“我们得自救。”林月从背包里翻出防狼喷雾和一把小剪刀,塞给我一把,“万一他们...”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不是陪爬者那种无声的步伐,而是正常人的走路声。接着是敲门声。
“客人,送热水。”是老板的声音。
我犹豫一下,凑近门缝:“门被锁了。”
“我知道,我从外面开。”老板压低声音,“快点,他们暂时离开了。”
门锁轻响,老板闪身进来,手里端着个茶盘,上面确有一壶热水。他迅速关门,脸色惶恐。
“听着,我没多少时间。”他语速极快,不时瞥向门外,“你们必须今晚离开,不能等明天。”
“为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急切地问。
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那些陪爬的...不是活人。”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还是让我和林月毛骨悚然。
“泰山自古是神圣之地,也是阴阳交界。”老板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亡魂执念深重,不愿离去,便在山中徘徊。特别是那些因登山遇难的人...他们执着于登顶,却永远无法到达,于是就成了‘陪爬者’,引诱或强迫活人完成他们的遗愿。”
“完成遗愿后会怎样?”林月颤声问。
老板眼神闪烁:“活人登顶,亡魂得解脱。但被他们缠上的活人...有的疯癫,有的失踪,据说魂魄会被留在山顶,代替他们守山。”
我想起那些陪爬者青白的皮肤、冰冷的体温、无声的脚步和玻璃中的模糊倒影,胃里一阵翻搅。
“为什么找上我们?”我问。
“你们雇了他们,自愿的交易最是牢固。”老板道,“收据就是契约,他们必须助你们登顶,你们也必须完成旅程。”
我想起那张纸质粗糙、印泥腥红的收据,一阵反胃。
“现在怎么办?”林月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板从怀里掏出两张符纸,塞给我们:“藏在身上,或能暂时避一避。子时是阴阳交替之时,他们的力量最强。鸡鸣时分最弱,但那时你们就要被带上山顶了。必须在子时前逃走。”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老板脸色大变。
“他们回来了!记住,往东走,遇到岔路向左,不要回头,无论听见什么!”他匆匆端起茶盘,闪身出门,落锁声再次响起。
我和林月瘫坐在地,手中紧攥着那两张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
“往东走,遇到岔路向左...”林月喃喃重复,“可我们在山顶,往东是悬崖啊!”
时间在恐惧中缓慢流逝。我们不敢开灯,蜷缩在黑暗中,倾听门外动静。偶尔能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像是有人在来回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