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林翔紧握着那粒乌羽玉种子,我则不断检查后座——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车内的水汽越来越重,车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林翔终于打破沉默。
我没有立即回答。车窗上的水珠正缓慢地汇聚,形成一条条细流,像是有无形的手指在引导它们。其中几条细流组成了两个模糊的字:。
我想我们别无选择。我轻声说。
我们在最近的镇上找了家旅馆,准备休息几小时再前往断桥。房间很简陋,但至少干燥温暖——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林翔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他取下了石膏,露出的皮肤上有五个清晰的青紫色指印。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医生说我只有轻微骨裂,早该好了。但你看...
我凑近看,倒吸一口冷气。那些指印不仅颜色变深,而且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细小的水蛭。
我们必须解决这事。我说,努力不让恐惧吞噬理智,今晚,在断桥。
林翔点点头,重新包扎好手臂。我们约定两小时后出发,各自休息一会儿。但我刚躺下,就听到浴室传来水声。
水龙头自己打开了。
我站在浴室门口,看着洗手池里的水慢慢变成红色。镜子上,水珠组成了一张模糊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般的眼睛。水从洗手池溢出,流到地板上,形成一条细流,向我的床延伸。
阿孜古丽...我低声唤道。
水流突然加速,像有生命般缠上我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直达骨髓,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一个美丽的维吾尔族少女,对着镜子试穿红嫁衣,眼中满是期待;
——同一件嫁衣,被水浸透,缠在挣扎的身体上;
——黑暗的水底,睁开的眼睛,和嘴角扭曲的笑容;
——三十七年漫长的等待,和突然断裂的桥索...
我明白了...我喘息着说,水流立刻退去,只留下满室潮湿和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新娘常用的香水味。
两小时后,我和林翔沉默地驾车前往夏塔景区。夜晚的山区道路空无一人,月光给一切披上银蓝色的轻纱。景区早已封闭,但我们知道一条小路。
停好车,我们徒步向断桥走去。夜风吹过山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林翔走在我前面,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陈默,他突然停下脚步,如果...如果必须有人做她的,应该是我。
什么?为什么?
林翔转过身,月光下他的脸惨白如纸:马教授临死前看的人是我。阿孜古丽...她先选中了我。石膏上的手印,旅馆房间的水...都是冲着我来的。
我想反驳,却想起照片中红衣女子总是出现在林翔附近。也许他是对的。
我们先看看情况。我最终说。
断桥在月光下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跨峡谷。完好的左侧桥索反射着冷光,右侧则垂入黑暗的深渊。警戒线在风中飘动,像某种仪式用的经幡。
我们含下乌羽玉种子,苦涩的汁液让舌头立刻麻木。世界在眼前扭曲、重组,色彩变得异常鲜艳。断桥不再是断桥,而是一座完整的红绸桥,桥上挂满灯笼,像极了...婚礼现场。
你们来了。一个声音从桥上传来。
阿孜古丽站在桥中央,不再是照片中模糊的身影,而是清晰的实体。她的红嫁衣在月光下如血般鲜艳,珠帘下的脸美丽却毫无生气,皮肤呈现出溺水者特有的青白色。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眼白,却分明在着我们。
三十七年...她向我们走来,嫁衣下摆滴着水,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我等了三十七年...
林翔突然跪倒在地,痛苦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我惊恐地看到,那些青紫色指印正在蠕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需要一个...阿孜古丽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几乎带着诱惑,自愿的,带我完成仪式...
我看向林翔,他疼得蜷缩成一团。某种冲动驱使我向前一步:我...
林翔突然大喊,猛地推开我,向断桥冲去,是我!选我吧!
阿孜古丽笑了,露出珍珠般的牙齿——太多牙齿了,像鲨鱼一样细密。她向林翔伸出手,林翔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
林翔!不要!我试图冲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水草般的黑发缠住了——那些头发从地面渗出,来自四面八方。
告诉马教授...我很抱歉...这是林翔最后对我说的话。
阿孜古丽带着林翔走向断桥的断裂处。月光下,我看到桥下不再是深渊,而是一条汹涌的河流——不存在的河流。林翔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出奇地平静,然后和阿孜古丽一起跃入水中。
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然后迅速恢复平静。断桥又变回了断桥,乌羽玉的效力消退了。我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天亮后,我在断桥边找到了林翔的背包。里面除了他的笔记本,还有一台小型摄像机。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计划成功了。马教授的研究指出,必须是完全自愿的牺牲。我决定成为那个人。摄像机里有阿孜古丽全部的真相,用它结束这一切。——林翔
我翻开笔记本前面几页,发现林翔早就知道这一切——他是马教授的侄子,也是当年参与欺骗仪式的村支书的外孙。这是一个延续三十七年的诅咒,而林翔,是最后一个与过去有联系的人。
回到城市后,我把林翔的摄像机和我的照片整理成一份资料,寄给了相关部门。夏塔断桥被彻底拆除,据说在拆除过程中,工人在桥基下发现了一具穿着红嫁衣的女性骸骨,手里紧握着一根红绸带。
骸骨被重新安葬,按传统仪式超度。新闻报道称这是一起历史遗留的悲剧事件,只字未提超自然现象。
但我知道真相。因为直到今天,每当我冲洗照片时,总有一两张会出现异常——背景中模糊的红色身影,有时旁边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
而每逢雨天,我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和两个人的轻笑。